第三十五卷 徐老仆義憤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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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來說?隻是這村中,沒有什麼零星田賣。

    ”徐召道:“不必猜疑,少頃便見着落了。

    ”二人坐于門首,等至午前光景,隻見獻世保同着幾個中人,兩個小厮,拿着拜匣,一路拍手拍腳的笑來,望着間壁門内齊走進去。

    徐言弟兄看了,倒吃一吓,都道:“咦!好作怪!聞得獻世保要賣一千畝田,實價三千餘兩,不信他家有許多銀子?難道獻世保又零賣一二十畝?疑惑不定,随後跟入。

    相見已罷,分賓而坐。

     阿寄向前說道:“晏官人,田價昨日已是言定,一依分付,不敢斷少。

    晏官人也莫要節外生枝,又更他說。

    ”獻世保亂嚷道:“大丈夫做事,一言已出,驷馬難追,若又有他說,便不是人養的了。

    ”阿寄道:“既如此,先立了文契,然後兌銀。

    ” 那紙墨筆硯,準備得停停當當,拿過來就是。

    獻世保拈起筆,盡情寫了一紙絕契,又道:“省得你不放心,先畫了花押,何如?”阿寄道:“如此更好。

    ”徐言兄弟看那契上,果是一千畝田,一所莊房,實價一千五百兩。

    吓得二人面面相觑,伸出了舌頭,半日也縮不上去。

    都暗想道:“阿寄做生意總是趁錢,也趁不得這些!莫不做強盜打劫的,或是掘着了藏?好生難猜。

    ”中人着完花押,阿寄收進去交與顔氏。

    他已先借下一副天秤法馬,提來放在卓上,與顔氏取出銀子來兌,一色都是粉塊細絲。

    徐言、徐召眼内放出火來,喉間煙也直冒,恨不得推開衆人,通搶回去。

    不一時兌完,擺出酒肴,飲至更深方散。

     次日,阿寄又向顔氏道:“那莊房甚是寬大,何不搬在那邊居住?收下的稻子,也好照管。

    ”顔氏曉得徐言弟兄妒忌,也巴不能遠開一步,便依他說話,選了新正初六,遷入新房。

     阿寄又請個先生,教兩位小官人讀書。

    大的取名徐寬,次的名徐宏,家中收拾得十分次第。

    那些村中人見顔氏買了一千畝田,都傳說掘了藏,銀子不計其數,連坑廁說來都是銀的,誰個不來趨奉。

     再說阿寄将家中整頓停當,依舊又出去經營。

    這番不專于販漆,但聞有利息的便做。

    家中收下米谷,又将來騰那。

    十年之外,家私巨富。

    那獻世保的田宅,盡歸于徐氏。

    門庭熱鬧,牛馬成群,婢仆雇工人等,也有整百,好不興頭!正是:富貴本無根,盡從勤裡得。

     請觀懶惰者,面帶饑寒色。

     那時顔氏三個女兒,都嫁與一般富戶。

    徐寬、徐宏也各婚配。

    一應婚嫁禮物,盡是阿寄支持,不費顔氏絲毫氣力。

    他又見田産廣多,差役煩重,與徐寬弟兄俱納個監生,優免若幹田役。

    顔氏也與阿寄兒子完了姻事;又見那老兒年紀衰邁,留在家中照管,不肯放他出去,又派個馬兒與他乘坐。

    那老兒自經營以來,從不曾私吃一些好夥食,也不曾私做一件好衣服,寸絲尺帛,必禀命顔氏,方才敢用。

    且又知禮數,不論族中老幼,見了必然站起。

    或乘馬在途中遇着,便跳下來閃在路旁,讓過去了,然後又行。

    因此遠近親鄰,沒一人不把他敬重。

    就是顔氏母子,也如尊長看承。

    那徐言、徐召雖也掙起些田産,比着顔氏,尚有天淵之隔,終日眼紅頸赤。

    那老兒揣知二人意思,勸顔氏各助百金之物。

    又築起一座新墳,連徐哲父母,一齊安葬。

     那老兒整整活到八十,患起病來,顔氏要請醫人調治,那老兒道:“人年八十,死乃分内之事,何必又費錢鈔。

    ”執意不肯服藥。

    顔氏母子不住在床前看視,一面準備衣衾棺椁。

    病了數日,勢漸危笃,乃請顔氏母子到房中坐下,說道:“老奴牛馬力已少盡,死亦無恨,隻有一事越分張主,不要見怪!” 顔氏垂淚道:“我母子全虧你氣力,方有今日,有甚事體,一憑分付,決不違拗。

    ”那老兒向枕邊摸出兩紙文書,遞與顔氏道:“兩位小官人年紀已長,後日少不得要分析,倘那時嫌多道少,便傷了手足之情。

    故此老奴久已将一應田房财物等件均分停當,今日交付與二位小官人,各自去管業。

    ”又叮囑道:“那奴仆中難得好人,諸事須要自己經心,切不可重托。

    ”顔氏母子,含淚領命。

    他的老婆兒子,都在床前啼啼哭哭,也囑付了幾句,忽地又道:“隻有大官人二官人,不曾面别,終是欠事,可與我去請來。

    ”顔氏即差個家人去請。

    徐言、徐召說道:“好時不直得幫扶我們,臨死卻來思想,可不扯淡!不去不去!”那家人無法,隻得轉身。

    卻着徐宏親自奔來相請,二人滅不過侄兒面皮,勉強随來。

    那老兒已說話不出,把眼看了兩看了,點點頭兒,奄然而逝。

    他的老婆兒媳啼哭,自不必說。

    隻這顔氏母子俱放聲号恸,便是家中大小男女,念他平日做人好處,也無不下淚。

    惟有徐言、徐召反有喜色。

    可憐那老兒:辛勤好似蠶成繭,繭老成絲蠶命休。

     又似采花蜂釀蜜,甜頭到底被人收。

     顔氏母子哭了一回,出去支持殓殡之事。

    徐言、徐召看見棺木堅固,衣衾整齊,扯徐寬弟兄到一邊,說道:“他是我家家人,将就些罷了!如何要這般好斷送?就是當初你家公公與你父親,也沒恁般齊整!”徐寬道:“我家全虧他掙起這些事業,若薄了他,内心上也打不過去。

    ”徐召笑道:“你老大的人,還是個呆子!這是你母子命中合該有此造化,豈真是他本事掙來的哩!還有一件,他做了許多年數,克剝的私房,必然也有好些,怕道沒得結果,你卻挖出肉裡錢來,與他備後事?”徐宏道:“不要冤枉壞人!我看他平日,一厘一毫都清清白白交與母親,并不見有什麼私房。

    ”徐召又道:“做的私房,藏在那裡,難道把與你看不成?若不信時,如今将他房中一檢,極少也有整千銀子。

    ”徐寬道:“總有也是他掙下的,好道拿他的不成?”徐言道:“雖不拿他的,見個明白也好。

    ” 徐寬弟兄被二人說得疑疑惑惑,遂聽了他,也不通顔氏知道,一齊走至阿寄房中,把婆子們哄了出去,閉上房門,開箱倒籠,遍處一搜,隻有幾件舊衣舊裳,那有分文錢鈔!徐召道:“一定藏在兒子房裡,也去一檢。

    ”尋出一包銀子,不上二兩。

    包中有個帳兒,徐寬仔細看時,還是他兒子娶妻時,顔氏動他三兩銀子,用剩下的。

    徐宏道:“我說他沒有什麼私房,卻定要來看!還不快收拾好了,倘被人撞見,反道我們器量小了。

    ”徐言、徐召自覺乏趣,也不别顔氏,徑自去了。

     徐寬又把這事學向母親,愈加傷感,令合家挂孝,開喪受吊,多修功果追薦。

    七終之後,即安葬于新墳旁邊。

    祭葬之禮,每事從厚。

    顔氏主張将家産分一股與他兒子,自去成家立業,奉養其母。

    又教兒子們以叔侄相稱。

    此亦見顔氏不泯阿寄恩義的好處。

    那合村的人,将阿寄生平行誼具呈府縣,要求旌獎,以勸後人,府縣又查勘的實,申報上司具疏奏聞。

     朝廷旌表其闾。

    至今徐氏子孫繁衍,富冠淳安。

    詩雲:年老筋衰遜馬牛,千金緻産出人頭。

     托孤寄命真無愧,羞殺蒼頭不義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