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卷 徐老仆義憤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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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想你到是我的知己,卻又有眼無珠,枉送了你性命,我之罪也!”言還未畢,口中的鮮血,往外直噴,自此也成了個嘔血之疾。

    将書籍盡皆焚化,口中不住的喊叫杜亮,病了數月,也歸大夢。

    遺命教遷杜亮與他同葬。

    有詩為證:納賄趨權步步先,高才曾見幾人憐。

     當路若能如杜亮,草萊安得有遺賢? 說話的,這杜亮愛才戀主,果是千古奇人。

    然看起來,畢竟還帶些腐氣,未為全美。

    若有别樁希奇故事,異樣話文,再講回出來。

    列位看官穩坐着,莫要性急,适來小子道這段小故事,原是入話,還未曾說到正傳。

    那正傳卻也是個仆人。

    他比杜亮更是不同,曾獨力與孤孀主母,掙起個天大家事,替主母嫁三個女兒,與小主人娶兩房娘子,到得死後,并無半文私蓄,至今名垂史冊。

    待小子慢慢的道來,勸谕那世間為奴仆的,也學這般盡心盡力幫家做活,傳個美名;莫學那樣背恩反噬,尾大不掉的,被人唾罵。

     你道這段話文,出在那個朝代?什麼地方?元來就在本朝嘉靖爺年間,浙江嚴州府淳安縣,離城數裡,有個鄉村,名曰錦沙村。

    村上有一姓徐的莊家,恰是弟兄三人。

    大的名徐言,次的名徐召,各生得一子;第三個名徐哲,渾家顔氏,到生得二男三女。

    他弟兄三人,奉着父親遺命,合鍋兒吃飯,并力的耕田。

    掙下一頭牛兒,一騎馬兒。

    又有一個老仆,名叫阿寄,年已五十多歲,夫妻兩口,也生下一個兒子,還隻有十來歲。

    那阿寄也就是本村生長,當先因父母喪了,無力殡殓,故此賣身在徐家。

    為人忠謹小心,朝起晏眠,勤于種作。

     徐言的父親大得其力,每事優待。

     到得徐言輩掌家,見他年紀有了,便有些厭惡之意。

    那阿寄又不達時務,遇着徐言弟兄行事有不到處,便苦口規谏。

     徐哲尚肯服善,聽他一兩句,那徐言、徐召是個自作自用的性子,反怪他多嘴擦舌,高聲叱喝,有時還要奉承幾下消食拳頭。

    阿寄的老婆勸道:“你一把年紀的人了,諸事隻宜退縮算。

    他們是後生家世界,時時新,局局變,由他自去主張罷了,何苦定要多口,常讨恁樣淩辱!”阿寄道:“我受老主之恩,故此不得不說。

    ”婆子道:“累說不聽,這也怪不得你了!” 自此阿寄聽了老婆言語,緘口結舌,再不幹預其事,也省了好些恥辱。

    正合着古人兩句言語,道是:“閉口深藏舌,安身處處牢。

    ” 不則一日,徐哲忽地患了個傷寒症候,七日之間,即便了帳。

    那時就哭殺了顔氏母子,少不得衣棺盛殓,做些功果追薦。

    過了兩月,徐言與徐召商議道:“我與你各隻一子,三兄弟到有兩男三女,一分就抵着我們兩分。

    便是三兄弟在時,一般耕種,還算計不就,何況他已死了。

    我們日夜吃辛吃苦掙來,卻養他一窩子吃死飯的。

    如今還是小事,到得長大起來,你我兒子婚配了,難道不與他婚男嫁女,豈不比你我反多去四分?意欲即今三股分開,撇脫了這條爛死蛇,由他們有得吃,沒得吃,可不與你我沒幹涉了。

    隻是當初老官兒遺囑,教道莫要分開,今若違了他言語,被人談論,卻怎地處?” 那時徐召若是個有仁心的,便該勸徐言休了這念才是。

    誰知他的念頭,一發起得久了,聽見哥子說出這話,正合其意,乃答道:“老官兒雖有遺囑,不過是死人說話了,須不是聖旨,違背不得的。

    況且我們的家事,那個外人敢來談論!”徐言連稱有理,即将田産家私,都暗地配搭停當,隻揀不好的留與侄子。

    徐言又道:“這牛馬卻怎地分?”徐召沉吟半晌,乃道:“不難。

    那阿寄夫妻年紀已老,漸漸做不動了,活時到有三個吃死飯的,死了又要賠兩口棺木,把他也當作一股,派與三房裡,卸了這幹系,可不是好!” 計議已定,到次日備些酒肴,請過幾個親鄰坐下,又請出顔氏并兩個侄兒。

    那兩個孩子,大的才得七歲,喚做福兒,小的五歲,叫做壽兒,随着母親,直到堂前,連顔氏也不知為甚緣故。

    隻見徐言弟兄立起身來道:“列位高親在上,有一言相告:昔年先父原沒甚所遺,多虧我弟兄,掙得些小産業,隻望弟兄相守到老,傳至子侄這輩分析。

    不幸三舍弟近日有此大變,弟婦又是個女道家,不知産業多少。

    況且人家消長不一,到後邊多掙得,分與舍侄便好;萬一消乏了,那時隻道我們有甚私弊,欺負孤兒寡婦,反傷骨肉情義了。

    故此我兄弟商量,不如趁此完美之時,分作三股,各自領去營運,省得後來争多競少,特請列位高親來作眼。

    ”遂向袖中摸出三張分書來,說道:“總是一樣配搭,至公無私,隻勞列位着個花押。

    ” 顔氏聽說要分開自做人家,眼中撲簌簌珠淚交流,哭道:“二位伯伯,我是個孤孀婦人,兒女又小,就是沒腳蟹一般,如何撐持的門戶?昔日公公原分付莫要分開,還是二位伯伯總管在那裡,扶持兒女大了,但憑胡亂分些便罷,決不敢争多競少。

    ”徐召道:“三娘子,天下無有不散筵席,就合上一千年,少不得有個分開日子。

    公公乃過世的人了,他的說話,那裡作得準。

    大伯昨日要把牛馬分與你。

    我想侄兒又小,那個去看養,故分阿寄來幫扶。

    他年紀雖老,筋力還健,賽過一個後生家種作哩。

    那婆子績麻紡線,也不是吃死飯的。

    這孩子再耐他兩年,就可下得田了,你不消愁得。

    ”顔氏見他弟兄如此,明知已是做就,料道拗他不過,一味啼哭。

    那些親鄰看了分書,雖曉得分得不公道,都要做好好先生,那個肯做閑冤家,出尖說話,一齊着了花押,勸慰顔氏收了進去,入席飲酒。

    有詩為證:分書三紙語從容,人畜均分禀至公。

     老仆不如牛馬用,擁孤孀婦泣西風。

     卻說阿寄,那一早差他買東買西,請張請李,也不曉得又做甚事體。

    恰好在南村去請個親戚,回來時裡邊事已停妥,剛至門口,正遇見老婆。

    那婆子恐他曉得了這事,又去多言多語,扯到半邊,分忖道:“今日是大官人分撥家私,你休得又去閑管,讨他的怠慢!”阿寄聞言,吃了一驚,說道:“當先老主人遺囑,不要分開,如何見三官人死了,就撇開這孤兒寡婦,教他如何過活?我若不說,再有何人肯說?”轉身就走。

    婆子又扯住道:“清官也斷不得家務事,适來許多親鄰都不開口,你是他手下人,又非甚麼高年族長,怎好張主?”阿寄道:“話雖有理,但他們分得公道,便不開口;若有些欺心,就死也說不得,也要講個明白。

    ”又問道:“可曉得分我在那一房?”婆子道:“這到不曉得。

    ” 阿寄走到堂前,見衆人吃酒,正在高興,不好遽然問得,站在旁邊。

    間壁一個鄰家擡頭看見,便道:“徐老官,你如今分在三房裡了。

    他是孤孀娘子,須是竭力幫助便好。

    ”阿寄随口答道:“我年紀已老,做不動了。

    ”口中便說,心下暗轉道:“元來撥我在三房裡,一定他們道我沒用了,借手推出的意思。

     我偏要争口氣,掙個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