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赫大卿遺恨鴛鴦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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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道:“蒯匠昨日也在這裡做生活,如何今日便引人來?卻又知得恁般詳細。

    必定是我庵中有人走漏消息,這奴狗方才去報新聞。

    不然,何由曉得我們的隐事?”那女童在旁聞得,懊悔昨日失言,好生驚惶。

    東院女童道:“蒯匠有心,想非一日了。

    前日便悄悄直到我家廚下來打聽消耗,被我們發作出門。

    但不知那個洩漏的?”空照道:“這事且慢理論。

    隻是如今卻怎麼處?”靜真道:“更無别法,隻有一個走字。

    ”空照道:“門前有人把守。

    ”靜真道:“且後後門。

    ”先教香公打探,回說并無一人。

    空照大喜,一面教香公把外邊門戶一路關鎖,自己到房中取了些銀兩,其餘盡皆棄下。

    連香公共是七人,一齊出了後門,也把鎖兒鎖了。

    空照道:“如今走在那裡去躲好?”靜真道:“大路上走,必然被人遇見,須從僻路而去,往極樂庵暫避。

    此處人煙稀少,無人知覺。

    了緣與你我情分又好,料不推辭。

    待事平定,再作區處。

    ”空照連聲道是,不管地上高低,望着小徑,落荒而走,投極樂庵躲避,不在話下。

     且說陸氏同蒯三衆人,在柏樹下一齊着力,鋤開面上土泥,露出石灰,都道是了。

    那石灰經了水,并做一塊,急切不能得碎。

    弄了大一回,方才看見材蓋。

    陸氏便放聲啼哭。

    衆人用鐵鍬墾去兩邊石灰,那材蓋卻不能開。

    外邊把門的等得心焦,都奔進來觀看,正見弄得不了不當,一齊上前相幫,掘将下去,把棺木弄浮,提起斧頭,砍開棺蓋。

    打開看時,不是男子,卻是一個尼姑。

    衆人見了,都慌做一堆,也不去細認,俱面面相觑,急把材蓋掩好。

     說話的,我且問你:赫大卿死未周年,雖然沒有頭發,夫妻之間,難道就認不出了?看官有所不知。

    那赫大卿初出門時,紅紅白白,是個俊俏子弟,在庵中得了怯症,久卧床褥,死時隻剩得一把枯骨。

    就是引鏡自照,也認不出當初本身了。

     況且驟然見了個光頭,怎的不認做尼姑?當下陸氏到埋怨蒯三起來,道:“特地教你探聽,怎麼不問個的确,卻來虛報? 如今弄這把戲;如何是好?”蒯三道:“昨日小尼明明說的,如何是虛報?”衆人道:“見今是個尼姑了,還強辯到那裡去!” 蒯三道:“莫不掘錯了?再在那邊墾下去看。

    ”内中有個老年親戚道:“不可,不可!律上說,開棺見屍者斬。

    況發掘墳墓,也該是個斬罪。

    目今我們已先犯着了,倘再掘起一個尼姑,到去頂兩個斬罪不成?不如快去告官,拘昨日說的小尼來問,方才扯個兩平。

    若被尼姑先告,到是老大利害。

    ”衆人齊聲道是。

     急忙引着陸氏就走,連鋤頭家夥到棄下了。

    從裡邊直至庵門口,并無一個尼姑。

    那老者又道:“不好了!這些尼姑,不是去叫地方,一定先去告狀了,快走,快走!”吓得衆人一個個心下慌張,把不能脫離了此處。

    教陸氏上了轎子,飛也似亂跑,望新淦縣前來禀官。

    進得城時,親戚們就躲去了一半。

     正是話分兩頭,卻是陸氏帶來人衆内,有個雇工人,叫做毛潑皮,隻道棺中還有甚東西,閃在一邊,讓衆人去後,揭開材蓋,掀起衣服,上下一翻,更無别物。

    也是數合當然,不知怎地一扯,那褲子直褪下來,露出那件話兒。

    毛潑皮看了笑道:“原來不是尼姑,卻是和尚。

    ”依舊将材蓋好,走出來四處張望。

    見沒有人,就踅到一個房裡,正是空照的淨室。

    隻揀細軟取了幾件,揣在懷裡,離了非空庵。

    急急追到縣前,正值知縣相公在外拜客,陸氏和衆人在那裡伺候。

    毛潑皮上前道:“不要着忙:我放不下,又轉去相看。

    雖不是大官人,卻也不是尼姑,到是個和尚。

    ”衆人都歡喜道:“如此還好!隻不知這和尚,是甚寺裡,卻被那尼姑謀死?” 你道天下有恁般巧事!正說間,旁邊走出一個老和尚來,問道:“有甚和尚,謀死在那個尼姑庵裡?怎麼一個模樣?”衆人道:“是城外非空庵東院,一個長長的黃瘦小和尚,像死不多時哩。

    ”老和尚見說,便道:“如此說來,一定是我的徒弟了。

    ”衆人問道:“你徒弟如何卻死在那裡?”老和尚道:“老僧是萬法寺住持覺圓,有個徒弟叫做去非,今年二十六歲,專一不學長浚老僧管他不下。

    自今八月間出去,至今不見回來。

    他的父母又極護短。

    不說兒子不學好,反告小僧謀死,今日在此候審。

    若得死的果然是他,也出脫了老僧。

    ”毛潑皮道:“老師父,你若肯請我,引你去看如何?”老和尚道:“若得如此,可知好麼!” 正待走動,隻見一個老兒,同着一個婆子,趕上來,把老和尚接連兩個巴掌,罵道:“你這賊秃!把我兒子謀死在那裡?”老和尚道:“不要嚷,你兒子如今有着落了。

    ”那老兒道:“如今在那裡?”老和尚道:“你兒子與非空庵尼姑串好,不知怎樣死了,埋在他後園。

    ”指着毛潑皮道:“這位便是證見。

    ” 扯着他便走。

    那老兒同婆子一齊跟來,直到非空庵。

    那時庵傍人家盡皆曉得,若老若幼,俱來觀看。

    毛潑皮引着老和尚,直至裡邊。

    隻見一間房裡,有人叫響。

    毛潑皮推門進去看時,卻是一個将死的老尼姑,睡在床上叫喊:“肚裡餓了,如何不将飯來我吃?”毛潑皮也不管他,依舊把門拽上了,同老和尚到後園柏樹下,扯開材蓋。

    那婆子同老兒擦磨老眼仔細認看,依稀有些相像,便放聲大哭。

    看的人都擁在做一堆。

    問起根由,毛潑皮指手劃腳,剖說那事。

    老和尚見他認了,隻要出脫自己,不管真假,一把扯道:“去,去,去,你兒子有了,快去禀官,拿尼姑去審問明白,再哭未遲。

    ”那老兒隻得住了,把材蓋好,離了非空庵,飛奔進城。

    到縣前時,恰好知縣相公方回。

     那拘老和尚的差人,不見了原被告,四處尋覓,奔了個滿頭汗。

    赫家衆人見毛潑皮老和尚到了,都來問道:“可真是你徒弟麼?”老和尚道:“千真萬真!”衆人道:“既如此,并做一事,進去禀罷。

    ”差人帶一幹人齊到裡邊跪下。

    到先是赫家人上去禀說家主不見緣由,并見蒯匠絲縧,及庵中小尼所說,開棺卻是和尚屍首,前後事一一細禀。

    然後老和尚上前禀說,是他徒弟,三月前蓦然出去,不想死在尼姑庵裡,被伊父母讦告。

    “今日已見明白,與小僧無幹,望乞超豁。

    ”知縣相公問那老兒道:“果是你的兒子麼?不要錯了。

    ”老兒禀道:“正是小人的兒子,怎麼得錯!”知縣相公即差四個公差到庭中拿尼姑赴審。

     差人領了言語,飛也似趕到庵裡,隻見看的人便擁進擁出,那見尼姑的影兒?直尋到一間房裡,單單一個老尼在床将死快了。

    内中有一個道:“或者躲在西院。

    ”急到西院門口,見門閉着,敲了一回,無人答應。

    公差心中焦躁,俱從後園牆上爬将過去。

    見前後門戶,盡皆落鎖。

    一路打開搜看,并不見個人迹。

    差人各溜過幾件細軟東西,到拿地方同去回官。

     知縣相公在堂等候,差人禀道:“非空庵尼姑都逃躲不知去向,拿地方在此回話。

    ”知縣問地方道:“你可曉得尼姑躲在何處?” 地方道:“這個小人們那裡曉得!”知縣喝道:“尼姑在地方上偷養和尚,謀死人命,這等不法勾當,都隐匿不報。

    如今事露,卻又縱容躲過,假推不知。

    既如此,要地方何用?”喝教拿下去打。

    地方再三苦告,方才饒得。

    限在三日内,準要一幹人犯。

    召保在外,聽候獲到審問。

    又發兩張封皮,将庵門封鎖不題。

     且說空照、靜真同着女童香公來到極樂庵中。

    那庵門緊緊閉着,敲了一大回,方才香公開門出來。

    衆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齊擁入,流水叫香公把門閉上。

    庵主了緣早已在門傍相迎,見他們一窩子都來,且是慌慌張張,料想有甚事故。

     請在佛堂中坐下,一面教香公去點茶,遂開言問其來意。

    靜真扯在半邊,将上項事細說一遍,要借庵中躲避。

    了緣聽罷,老大吃驚,沉吟了一回,方道:“二位師兄有難來投,本當相留。

    但此事非同小可!往遠處逃遁,或可避禍。

    我這裡牆卑室淺,耳目又近。

    倘被人知覺,莫說師兄走不脫,隻怕連我也涉在渾水内,如何躲得!” 你道了緣因何不肯起來?他也是個廣開方便門的善知識,正勾搭萬法寺小和尚去非做了光頭夫妻,藏在寺中三個多月。

     雖然也扮作尼姑,常恐露出事來,故此門戶十分緊急。

    今日靜真也為那樁事敗露來躲避,恐怕被人緝着,豈不連他的事也出醜,因這上不肯相留。

    空照師徒見了緣推托,都面面相觑,沒做理會。

    到底靜真有些賊智,曉得了緣平昔貪财,便去袖中摸出銀子,揀上二三兩,遞與了緣道:“師兄之言,雖是有理,但事起倉卒,不曾算得個去路,急切投奔何處?望師兄念向日情分,暫容躲避兩三日。

    待勢頭稍緩,然後再往别處。

    這些少銀兩,送與師兄為盤纏之用。

    ”果然了緣見着銀子,就忘了利害,乃道:“若隻住兩三日,便不妨礙,如何要師兄銀子!”靜真道:“在此攪擾,已是不當,豈可又費師兄。

    ” 了緣假意謙讓一回,把銀收過。

    引入裡邊去藏躲。

     且說小和尚去非,聞得香公說是非空庵師徒五衆,且又生得标緻,忙走出來觀看。

    兩下卻好打個照面,各打了問訊。

     靜真仔細一看,卻不認得,問了緣道:“此間師兄,上院何處? 怎麼不曾相會?”了緣扯個謊道:“這是近日新出家的師弟,故此師兄還認不得。

    ”那小和尚見靜真師徒姿色勝似了緣,心下好不歡喜,想道:“我好造化,那裡說起!天賜這幾個妙人到此,少不得都刮上他,輪流兒取樂快活!”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