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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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姐姐給叔父嬸娘立這座祠堂以前,便和姐姐提到親事,那無怪姐姐作難。

    如今既有了這座祠堂,可是姐姐說的,便算姐姐的家了。

    這座龛,也可就算得是叔父嬸娘的住房了。

    我公婆親自到姐姐家,在二位老人家跟前,跪在地下求這門親,怎麼叫無父母之命?姐姐要算一定得二位老人家應了,才算父母之命,誠則靈,許我公婆誠求,就許他二位老人家有個顯應。

    雖然萬事是假的,但隻看方才玉郎同你奉主安位的時候那陣風兒,不是個顯應嗎?方才我公婆行禮的時候,那香燭的一派喜氣,不又是個顯應嗎?” 何玉鳳聽了這話隻管搖頭。

    張金鳳道:“姐姐你必又是不信這些,請問到了你我三個人下拜的時候,那一縷香煙,忽然的轉成那個大圓圈兒,凝結不散,把你我三個團團的圍住,還 要神氣靈感到甚麼分兒上去?那個工夫兒就短了兩位神主真個的說一句:‘姑爺請起了。

    ’這是屋裡這上上下下三四十人親眼見的,難道是我張金鳳無中生有的造謠言?那是獨姐姐你沒看見呢,還是你也看見了不信呢?要說你,又講到你那些甚麼英雄豪傑不信鬼神的話,要知道雖聖人尚且講得‘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

    ’就讓姐姐是個英雄,也不能不信聖人,不信你的父母。

    ” 何玉鳳道:“你到底那裡來的這些沒影兒的話?”張金鳳道:“就算我這話沒影兒,等我說句有影話幾。

    姐姐,我曾聽見公婆說過,當日你家祖太爺臨危的時候,你家嬸娘正懷着你。

     你家祖太爺,把我公公和你家叔父叫到跟前,親口囑咐說,倘得生個男孩兒,便叫他跟着我公公讀書;即或生個女孩兒,長大也要許個書香人家,配個讀書子弟。

    這話我公公在青雲山莊也曾和姐姐說過,姐姐也該記得,難道這也沒影兒的?細想那老人家當日的意思,未必不就指的是今日的事,隻是不好明說。

     老輩子的心思見識,斷不得錯。

    便是叔父嬸娘,現在今日之下,我公婆上門求這門親,他二位老人家想起你祖太爺的話來,隻怕還沒個不歡天喜地的應許的。

    然則方才那些顯應,怎見得不是他二位神靈有知,來完成這樁好事?照這等說起來,姐姐不但有父母之命,還多着一層祖父之命呢!這話方才我公公指點得明白,姐姐不耐煩往下聽,就算定是無父母之命了。

    姐姐可記得你在能仁寺給我同玉郎聯姻的時候,人家辭婚,開口第一句說的就是無父母之命啊。

    人家可是父母現在,隻因不在眼前,婚姻大事,不奉父母之命,自己不敢作主。

    人家的話卻比姐姐說得響,理也比姐姐講得足。

    那時姐姐不依,三句話不合,揚起刀來就講砍人家的腦袋。

    請問一個人有個不怕砍腦袋的嗎! 及至人家沒法兒了,跪下求姐姐開恩,姐姐這才喜歡了,就在 那希髒溫臭的和尚屋子裡,桌子上擱了盞燈,說這就算你父母之命,叫我們倆朝上磕頭罷。

    姐姐的話,敢不聽麼!我兩個連忙就朝着那盞燈磕了頭,算領了父母之命。

    究竟說起來,他的父母,我的公公,還在山陽縣縣監裡;他的母親,我的婆婆,還在淮安城飯店裡呢!縱說那時候,我的父母算在跟前,到底這是他的父母之命啊!這樣看起來,人家不奉父母之命,姐姐就可以硬作主張。

    姐姐站在自家祠堂屋裡,守在父母神主跟前,又有這等如見如聞、有憑有據的顯應,還道是無父母之命。

    一般兒大的人,怎麼姐姐的父母之命就該這等認真,人家的父母之命就該那等将就,這是個甚麼道理?姐姐講給我聽。

    ” 姑娘還是平日那不服輸不讓話的脾味兒,把眉兒一挑,說道:“這個不想!”隻說了這四個字,底下卻一時抓不住話頭兒。

    張金鳳便問着她道:“這個那個呀!姐姐聽聽着罷,我還有話呢。

    姐姐方才又道是二無媒妁之言,我請教姐姐,到底怎麼是媒,怎麼是妁呀?我知道男家的媒人叫作媒,女家的媒人叫作納。

    這是個大禮。

    到了如今的時候兒,或者兩家兒本是至親相好,請一位媒人的也盡有。

    再講到我們旗人的老規矩,我聽婆婆說起來,甚至還有不用媒人,親身拿柄如意,跪門求親的呢!講到姐姐今日這喜事,不但有媒有妁,并且還請的是成雙成對的媒妁,餘外更多着一位月下老人。

    姐姐不信,隻看今日祠堂裡這行禮的次序就知道了。

    今日這個禮節,講遠近兒,講歲數兒,講親友,講甚麼,也該讓九公和褚大姐姐夫妻二位先行禮才是。

    為什麼大家倒先盡我公婆行禮,我公婆怎麼不謙不讓,就先行起禮來了?姐姐心裡明白不明白?”何玉鳳道:“這因伯父母替我家立的祠堂,所以先請他二位通誠告祭,你難道不知,要來問我?”張金鳳道:“我知道是通誠。

    我知道通的不是告祭的誠,通的卻是求親的誠,等我告訴明白了。

    姐 姐,我公婆第一起行禮,就是求親。

    我父母第二起行禮,便是男家請來問名的大媒。

    九公和褚家姐姐夫妻,第三起行禮,便是你女家的主婚大媒。

    現放着媒妁雙雙,大禮全備,怎麼叫作無媒妁之言!這話,方才公公分明指點給姐姐,姐姐也不耐煩往下聽。

    姐姐想想,姐姐當日把我配給玉郎的時候,除了姐姐和姐姐那把刀,那是他的媒,那是我的妁呀?可倒别的人家作媒,是拿把蒲扇;姐姐作媒,是拿把刀。

    一手托兩家,當面鼓,對面鑼,不問男家要不要,先問女家給不給。

    那個當兒,我家敢說不給嗎?姐姐是恩人呀!及至把我家問得牙白口清,千肯萬肯,人家這才不要了。

    姐姐一怒,可就耍起刀來了。

    姐姐,可記得姐姐耍刀的那個當兒,可是已經當面把我許給人家了。

     那時我隻怕他那個死心眼兒,姐姐這個天性,一時兩下裡合不攏來,姐姐認真把他傷了,姐姐想我該怎麼好?我焉得不急! 沒法兒也顧不得那叫羞臊,跟着他跪在地下,求姐姐吩咐,怎麼說,怎麼好,姐姐這才沒得說了。

    手裡放着把刀,奚落了我們一陣,說:‘你們倆媒都謝了,還鬧的甚麼假惺惺兒。

    ’這是我張金鳳當日經過的大媒!姐姐,姐姐強煞是個黃花女兒呀! 今日之下,我公婆恭恭敬敬,給姐姐請了一堂的媒人來,就算我爹媽不能說甚麼,不能作甚麼,也算一片誠心。

    褚家姐姐夫妻三位又是成雙成對,再加上九公多福多壽的一位老人家,大夥兒跪起八拜的,朝上磕頭求親,姐姐還不認是媒妁之言。

    請教,這比我們叫人拿着把刀逼着成親的何如?一般兒大的人,怎麼姐姐給我作媒就那樣霸道!他衆位給姐姐作媒,就這等煩難!這是個其麼講究?姐姐說給我聽!” 何玉鳳聽了這話,漸漸低垂粉頸,索性連那“這個”兩字也沒了,隻擡起眼皮兒來,惡惡實實的瞪了人家一眼。

    張金鳳道:“姐姐!說話呀,瞪甚麼?我嘔姐姐一句,不用瞪了,連 湯兒吃罷,等着我還聲話呢。

    姐姐方才又道是三無庚帖。

    這庚帖姐姐講究的自然就是男女兩家的八字兒了。

    要講玉郎的八字兒,就讓公婆立刻請媒人送到姐姐跟前,請問交給誰?還是姐姐自己會算命啊,會合婚呢?講到姐姐的八字兒,從姐姐噶拉的一聲,我公公婆婆就知道,不用再向你家要庚帖去。

    姐姐要說不放心,此時必得把兩八字兒合一合,老實告訴姐姐,我家合了不算外,連你家也早已合過了。

    ”何玉鳳道:“今日你怎的清醒白醒,說的都是些白話?”張金鳳道:“我一點兒也不是夢話。

    我聽見說,你家叔父嬸娘,從你小時候給你算命。

    就說你這八字兒,四個‘辰’字,叫作地支一氣,土星重重,将來是個有錢使的命,要再配個屬馬的姑爺,合成天馬雲龍的格局,将來還要作一品夫人呢!這話姐姐要不知道,隻問你家戴媽媽。

    大約姐姐不用問,也不是不知道。

    要果然知道,更用不着裝糊塗。

    至于那些算命瞎子的奉承話兒,原不足信。

    隻講叔父嬸娘當日給你算命,可可兒的那瞎子就說了這等一句話。

    你可可兒的在悅來店遇着的是這個屬馬的,在能仁寺救了的也是這個屬馬的,你兩個隻管南北分飛,到底同歸故裡。

    姐姐,你算這裡頭,豈不是有個命定麼?你同鄧九公、褚大姐姐扭得過去,又同我公婆扭得過去,你難道還同你的命扭得過去不成? 公公方才說:‘你要問庚帖,隻問他二位老人家。

    ’說的正是這句話。

    姐姐不甚解,隻說是無庚帖。

    可憐我張金鳳,說婆婆家的時候兒,我知道甚麼叫個庚銅啊,庚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