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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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那村兒叫孝子村。

    ”安太太道:“怎麼得這等一個好名兒,想必你們村裡的人,都是孝順的?”她道:“不是這麼着。

    這話有百十年了,我也是聽見我那老的兒說。

    老年那有個教學的先生,是個南直人,在這地方開個學館,就殁在這裡了。

    他也沒個親人兒,大夥兒就把他埋在那亂葬崗子咧! 落後來,他的兒作了官來,找他父親來;聽說殁了,他就挨門打聽。

    那埋的地方,也沒人兒知道;我家住的離他那學館不遠兒,我家老公公可倒知道呢!翻屍倒骨的,誰多這事去,也就沒告訴他在那兒他沒法兒了,就在漫荒野地裡,哭了一場。

    誰知受了風,回到店裡,一病不起,也死了。

    我村裡給他蓋了個三尺來高的小廟兒,因這個大家都說他是孝子、孝子的,叫開了,就叫孝子村。

    ”安太太聽着,不禁點頭贊歎。

    姑娘聽了這話,心裡暗道:“原來個孝子,也有個幸不幸,也有個天成全不成全。

    隻聽這人身為男子,讀書成名,想尋父親的骸骨,竟會到無處可尋,終身抱恨。

    想我何玉鳳遇見這位安伯父,兩地成全,一丘合葬,可見‘不求人’的這句話斷說不起。

    ”這等一想,覺得聽着這些話,更有滋味,不禁又問那村婆兒道:“你們這裡還有照這樣的故事兒,再說兩件我們聽聽。

    ”又一個老些的道:“我們德州這地方兒,古怪事兒多着呢!古怪再古怪,不過我們州城裡的這位新城隍爺咧!”姑娘笑道:“怎麼城隍爺又有新舊呢?”那人道:“你可說麼,那州那縣,都有個城隍廟,那廟裡都有個城隍爺。

    誰又見城隍爺有個甚麼大靈驗來着?我這裡三年前頭,忽然一天,到了半夜裡,聽見那城隍廟裡,就和那人馬三齊笙吹細樂也似的,說換了城隍爺,新官到任來咧!那天起,這城隍爺就靈起來:不下雨,求求他,天就下雨;不收成,求求他,地就收成;有了蝗蟲,求求他,那蝗蟲就都飛在樹上,吃樹葉子去了,不傷那莊稼;誰家老的生了病,去燒炷香,許個願,更有靈驗。

    今年某時間,我們山裡可就出來一隻碩大的老虎,天天把人家養的豬羊,拉了去吃;州裡派了多少獵戶們打它,倒傷了好幾個人,也沒人敢惹它。

    大夥兒,可就去求他老人家去了。

    那天刮了一夜沒影兒的大風,這東西就不見了。

    後來這些人們,都到廟裡還願去了;一開殿 門,瞧見供桌前面,直挺挺的躺着比牛還大的一隻死黑老虎,才知道是城隍爺把它收了去了。

    我們那些鄉約地保和獵戶們,就報了官;那州官兒,還親身到廟裡來,給他磕頭;聽說萬歲爺,還要給他修廟挂袍哩!你說這城隍爺,可靈不靈?”姑娘向來除了信一個天之外,從不信這些說鬼說神的事,卻不知怎的聽了這番話,象碰了自己心裡一樁甚麼心事,又好象在那裡聽見誰說過這話似的;隻是一時再想不起。

     說着,天色已晚,船内上燈,那些村婆兒,賣了些錢,各自回家。

    安太太和張姑娘便也回船。

    玉鳳姑娘和張太太,這裡也就待睡。

    一路來張太太是在後艙橫床上睡,姑娘在卧艙床上睡;随緣兒媳婦便随着姑娘在床下打地鋪睡,當下各各就枕。

     可煞作怪,這位姑娘,從來也不知怎樣叫作失眠;不想這日身在床上翻來覆去,隻睡不穩;看看轉了三鼓,才得沉沉睡去。

     便聽得随緣兒媳婦叫她道:“姑娘,老爺太太打發人請姑娘來了。

    ”姑娘道:“這早晚老爺太太也該歇下了,有甚麼要緊事,半夜裡請我過船?”随緣兒媳婦道:“不是這裡老爺太太,是我家老爺太太,從任上打發人請姑娘來的。

    ”姑娘聽了,心裡恍惚,好象父母果然還在。

    便整了整衣服,不知不覺,出了門,不見個人,隻有一匹雕鞍錦鞯的粉白駿馬,在岸上等候。

    姑娘心下想道:“我小時候,随着父親,最愛騎馬;自從落難以來,從來不曾見匹駿馬;這馬倒象是個駿物,待我試它一試。

    ”說着,便認镫扳鞍上去。

    隻見那馬雙耳一豎,四腳淩空,就如騰雲駕霧一般,耳邊隻聽得唿唿的風聲;轉眼之間,落在平地,眼前卻是一座大衙門,見門前有許多人在那裡侍候。

    姑娘心裡說道:“原來果然走到父親任上來了;隻是一個副将衙門,怎得有這般氣概?”心裡一面想,那馬早一路進門,直到大堂站住。

    姑娘才棄镫離鞍,便有一對女僮,從屏風迎出來,引了姑 娘進去。

    到了後堂,一進門,果見她父母雙雙的坐在床上。

    姑娘見了父母,不覺撲到跟前,失聲痛哭,叫聲:“父親母親,你二位老人家,撇得孩兒好苦!”隻聽他父親道:“你不要認差了!我們不是你的父母;你要尋你的父母,須向安樂窩中尋去,卻怎生走到這條路上來?你既然到此,不可空回,把這樁東西交付與你,去尋個下半世的榮華,也好準折你這場辛苦。

    ” 說着,便向案上花瓶裡,拈出三枝花來。

    原來是一枝金帶圍芍藥,一枝黃鳳仙,一枝白鳳仙,結在一處。

    姑娘接在手裡,看了看道:“爹娘啊!你女兒空山三載,受盡萬苦千辛,好容易見着親人,怎的親熱話也不同我說一句?且給我這不着緊的花兒!況我眼前就要跳出紅塵,我還要這花兒何用?”他母親依然如在生一般,不言不語;隻聽得父親道:“你怎的這等執性? 你隻看方才那匹馬,便是你的來由;這三枝花,就是你的去處,正是你安身立命的關頭。

    我這裡有四句偈言吩咐。

    ”說着,便 念了四句道: 天馬行空,名花并蒂,來處同來,去處同去。

     “你可牢牢緊記,切莫錯了念頭!我這裡幽明異路,不可久留,去罷!”姑娘低頭聽完了那四句偈言,正待擡頭細問原由,隻見上面坐的哪裡是他父母,卻是三間城隍殿的寝宮;案上供着泥塑的德州城隍和元配夫人,兩邊排列着許多鬼判,吓得她拿了那把花兒,忙忙的回身就走。

    将要出門,卻喜那匹馬還在當院裡。

    她便跨上,一辔頭跑回來,卻是迷失了路徑。

    正在不得主意,隻聽路旁有人說道:“茫茫前路,不可認差了路頭。

    ” 姑娘急忙鞭馬,到了那人跟前一看,原來是安公子。

    又聽他說道:“姐姐,我哪裡不尋到,你父母因你不見了,着人四下裡尋找,你卻在這裡頭耍。

    ”姑娘見公子迎來,隻得下馬;及至下了馬,恍惚間那馬早不見了。

    安公子便上前攙她道:“姐姐, 你辛苦了,待我扶了你走。

    ”姑娘道:“嘟!豈有此理!你我男女授受不親,你可記得我在能仁寺救你的殘生,那樣性命在呼吸之間,我尚且守這大禮,把那弓梢兒扶你;你在這曠野無人之地,怎便這等冒失起來?”公子說道:“姐姐,你隻曉得男女授受不親,禮也;你可記得那下一句?”姑娘聽了公子這話,分明是輕薄她,不由得心中大怒起來,才待用武,怎奈四肢無力,平日那本領氣力,一些使不出來,登時急得一身冷汗,啊呀一聲醒來,卻是南柯一夢。

     何玉鳳連忙翻身坐起,還不曾醒得明白,一手捏着個空拳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