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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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足下,而甘死兒女子手中耶?況天下多美婦人,何必如是?”生色變氣逆,不能即對。

    徐曰:“佳人難再得。

    ” 因回顧二親叮咛曰:“二哥才學俱優,妙年取功名;且及瓜期,前程萬裡。

    顯親揚名,大吾門戶,承繼宗祧,一夔足矣。

    惟大人割不忍之恩。

    ”又顧兄綸曰:“雙親年高侍養,純不孝,不能酬罔極之恩,惟兄念之。

    ”自是神思昏迷,不思飲食;日漸赢,竟奄奄不起。

    父母大恸,即日馳書告舅。

    舅得書,飛紅輩知之,舉家号泣。

    舅因呼紅痛責之曰:“往時問汝,汝何不實告我?稔成事變,以至于此,皆汝之咎。

    ”紅不能對,因伏地請罪。

    久之,舅意稍解,乃曰:“事已如此,不可及矣。

    兩違親議,亦老夫之罪也。

    ”因痛自悔。

    又謂紅曰:“申生豐儀如許,才學又如許,正昔人所謂’我見汝猶憐,況老奴乎?’生前之願既已違之矣,與死後之姻緣可也。

    ”紅曰:“然則如之何?”舅沉吟半晌曰:“我今複書,舉嬌柩以歸于申家,得合葬焉。

     殁者而有知,其不怏怏于泉下也必矣。

    ”紅曰:“然。

    ” 于是複書,以此言告于生之父母,許焉。

    越月,得吉日戒嚴,遂舁嬌柩以歸生家。

    舅書自悔責,且謝兩背姻盟之非,仍遣紅來吊慰,營辦喪事。

    又月餘,詢謀佥問,乃合葬于濯錦江邊。

     葬畢,紅告歸。

    抵舍之明日,因與小慧過嬌寝所,恍惚見嬌與生在室,相對笑語。

    嬌謂紅曰:“喪事謝汝遠來營辦,吾二人死無憾矣。

    我自去世,即歸仙道,見住碧瑤之宮,相距蓬萊不遠咫尺。

    朝歡暮宴,天上之樂,不減人間,所願足矣。

    惟是親恩未報,弟年尚幼,一家之事,賴汝支吾。

    善事家君,無以為我念。

    明年寒食,祭掃新墳,汝能為我一來,彼時又得相會也。

    ” 語未終,紅且驚且喜,倉皇告舅。

    舅複與往寝所物色之,則無所有矣。

    惟見壁間一詞雲:“蓮閨愛絕,長向碧瑤深處歇。

    華表來歸,風物依然人事非。

    月光如水,偏照鴛鴦新冢裡。

    黃鶴催班,此去何時得再還?”舅見此詞,不覺哀悼。

    所留字迹,半濃半淡,尋亦滅去。

    舅與紅輩皆驚異,嗟歎而已。

    越明年清明日,追思紅見嬌之事,呼仆命騎往詣墳所。

    灑酒奠泣之際,唯見雙鴛鴦飛翔上下,捕之不得,逐之不去;祭奠之畢,倏然不見。

    後人故名“鴛鴦冢”雲。

     孫壯姑 乙巳之歲,山左大饑,盜賊蜂起,膠東為甚。

    小康之家,俱不自保。

    昌邑有标客孫良,技勇絕倫。

    有女壯姑,悉傳其術。

     時因道路梗塞,閑居授徒。

    大姓之虞暴客者,争以重金為聘,良悉納之。

    乃分其徒為十餘部,各遣一隊以護大姓。

    而良周巡不息,盜賊不得肆志,鹹憾之。

    昌邑錢尹,吳人也;捕得巨盜,誣指孫良為魁。

    械之至,良極口呼冤曰:“小人禦盜,非為盜者。

    ”尹曰:“盜何仇而指汝?”良曰:“邑中之巨室,彼窺伺已久,得小人捍衛,至今不得逞志,彼欲冤死小人,以遂其吞噬也。

    ”尹察之信,竟誅盜而釋良。

    良感甚,願獻女為妾。

     尹笑曰:“解釋誣枉,令尹之職,何足言恩?且法不得妾部民女,汝休矣。

    ”良涕泣而去。

    未兒,錢尹因公被劾,将回吳下。

     宦橐甚充,宵小私議竊發。

    良知之,謂尹曰:“兇年之後,道路難行;小人老矣,不能随護。

    民女雖陋,智勇具足;請侍左右,以備非常。

    ”尹鑒其誠,納之。

    其女年未二十,而貌甚英武;遂與南行。

     車仗數十,仆從如雲,小夥不敢舉事。

    盜法:探有充實可劫者,或衆寡不敵,則知風下程,并夥而謀,獲财均分;故發益遲,則盜益衆,是時錢已去五六百裡,至魯界之郎月鎮。

     覓宿地,得旅店後屋三楹;牆垣高峻,周匝僅容一門出入。

     尹喜其完固,必欲居之;壯姑知非善地,然已卸裝矣,勉從之。

    謂錢尹夫婦曰:“妾睹此宅,似為謀禁客商之所,夜或有異;主君與夫人請卧觀之,幸毋高聲!妾有以處若輩。

    ”尹雖唯唯,然未知其能,甚戰栗也。

    于是安尹夫婦于東室。

     呼二婢伏西室,曰:“喚汝則出。

    ”取夷燈之臍凸碧琉璃者,置窗隙院中,明似月光。

    乃易短襖皮裈,鞋尖置鐵,腰掖利刃,滅燭躍登中門之颠,踞匡以俟。

    漏三下,内外俱寂。

    旅主馬鐵頭,盜中之巨擘也。

    密集群寇,擇其能者皆操白刃,自後垣登屋;餘盜伏于四隅,以防逸出。

    先命一人下探之,久而不回。

    馬曰:“内多婦女,諒入安樂窩矣。

    ”繼命二三人下,亦如是。

    馬曰:“真不了事!弱息數輩,尚煩乃公自往;若遇大敵,行見爾曹雌伏矣。

    ”遂躍入院,四無人聲,月光中視屋門已閉;甫撥關欲入,額顱中傷甚,重如泰山壓頂然,仰跌丈餘。

    旋飛一人坐胸前,馬舉刀欲砍,被掣兩肩窩,而兩臂軟,刀自擲去。

    又被掣兩胯,而兩腿廢,身不能轉動。

    始聞嬌聲喚婢,兩女舉燭至,視之,一幼婦耳。

    哀祈之,壯姑微曬曰:“我見來勢猛,知是能手,果惡奴也!汝為寓主,諒害行旅不少,本欲殺卻;如此庸奴,徒污我刃,且留汝為作惡者戒。

    ” 遂命一婢取藥來。

    壯姑以刀割鐵頭臉上肉,縷縷成條;以藥揉之,血立止。

    時天已曙矣,仆從叩門請,壯姑以足踢馬臀,拔關而叱曰:“速去領爾徒屍!在東牆下積薪内也。

    ”從容啟尹夫婦,登車而行。

     馬被踢,則手足已複舊,抱慚而竄。

    自此臉上皮條,終不複合,絲絲懸挂,若世俗所畫獅子然。

     邬生 邬榮典,字少華,任城儒家子;年十七,尚未婚。

    時正夏五,移枕席置小齋,一老仆作伴,喜岑寂也。

    一夕溽暑,令人思褦襶。

    因遣仆宿外舍,自起拂榻拭幾,剪燭烹茶。

    視皓月一窗,不禁遐想,背燈危坐,口吟一絕雲:“明月此時好,美人何處來?相憐惟有影,绮戶為誰開?”詩就,曼聲吟詠。

    忽一麗人冉冉至,年約十五六。

    廣袖長裙,烏鬓翠黛,目盈盈若秋水;裙下露蓮瓣,翹翹若解結之錐,殆畫中人也。

    邬驚詢曰:“卿鬼耶?”曰:“否。

    ”“人耶?”曰:“否。

    ”“然則狐耶?”笑曰:“郎志在美婦,妾志在情郎;偶聽高吟,知情之所鐘。

    故冒嫌學私奔之紅拂,郎何必哓哓詢蹤迹。

    ”曰:“卿有名乎?”對曰:“賓奴。

    ”“有字乎?”曰:“樊稚。

    ”邬不甚了了,第握纖纖手,則柔勝于荑,令人魄蕩。

    相與談論,慧舌生香;旁及詞章,藻思耀采。

    邬愛且服。

    聽玉漏丁丁,牆外之柝四下;促其解衣,則飛紅上頰,約以明宵。

    野雞四啼,倉皇遽遁。

    翌果挑燈,自攜衾枕至;備極華麗,人世所無。

    遂與綢缪,而痛楚莫勝。

    女曰:“妾身猶不雕璞也,乞郎徐徐,幸勿狂暴。

    ”事已,視清簟落紅,真猶處子。

    邬益憐愛,因以臂代枕,口吟一詞雲:“郎可憐,妾可憐,一對鴛鴦一對鹣。

     今宵哪世緣?莫流連,且流連,生怕鐘鳴欲曙天,情人隔一邊。

    ” 女喜曰:“郎真有情也。

    妾雖自薦,然得此錯愛,死可不憾矣。

    ” 即和其詞雲:“風誰家,月誰家,妾豈當門賣笑娃?情深念轉差。

    香辟邪,玉辟邪,夜雨摧殘一樹花。

    郎君鄭重些。

    ”天曉,自摘耳上兩金環贈邬,曰:“以此作定情物,然慎勿示人;恐飛短流長,彼此不利。

    ”自此來無虛夕。

    一夜正偎擁,忽有斑白叟破門入;面靛裂,發蓬飛霜,髯如戟,叱女曰:“小妮子太不識羞恥。

    ”既而指邬曰:“污人清白,風狂兒不當殺卻耶!” 邬驚怛無地,以被蒙首,口噤不能言,惟齒牙震擊作奇響。

    自被隙微窺,女郎則俯首卻立,觳觫可憐。

    正疑懼間,老人呵叱益厲。

    忽仆在外舍,反側匡床間,聲劄劄,二人遂渺。

    次夜,邬扃戶,眠不熟;而女已袅娜在床側,嬌羞慘淡,默無一言。

     邬執其手問:“昨宵老叟,屬卿何人?”曰:“老父也。

    ”曰:“卿家大人,險将小生驚煞。

    然我兩人之情分,豈即盡于此乎? 匝月恩愛,已逾尋常,某願為卿死不悔也。

    ”女嗟歎久之,始雲:“郎何癡也!以郎表表,何難得玉台豔偶,而乃犯險阻争異類哉?且家君素嚴,翌即遷他郡,妾來永辭,願郎自愛,毋以妾為念!”邬失聲大哭,女以袖中中紅巾拭淚已,亦泣曰:“妾原圖永好耳,不意怒觸高堂,殃及君子,義難複聚。

    願以所贈賜還,非重物也,恐郎他日觸目傷心耳。

    天如鑒憐,則鏡可圓,而劍可合。

    妾去矣,千萬保重!”言已頓首。

    聽戶外修竹風敲,如搖環,舉箧視金環,已不知于何時攜去。

    然邬由此玉體羸敗,念念不忘。

    任城有女巫阿翠,目能見狐,且知狐所在。

    邬因邀而問之,曰:“若其好着淡黃帔,薄羅衫,面團團如月,一笑兩頰生微渦者耶?”曰:“然。

    ”曰:“是非他,駱氏小素也。

    ”邬始恍然悟:昔告之名字,乃暗切而不肯明言者。

    阿翠請生作簡,願任作寄書郵。

    數日來報雲:“小素匆促不及裁箋,着傳語奉複郎君,前緣實荊恐徑自别去,苦郎相思;故幻此形狀,俾郎君心死。

    乘便寄丹砂一粒,可以卻病痛。

    ” 邬視藥小而紅,香甚,一服疾果瘳,而思女之心亦釋。

     袁姬 浙東江山船,有欄杆、頭亭、蕉葉白等名,其陳設也華而潔,其飲馔也精而新。

    船各蓄美姬二三人,甫及笄者,謂之“同年妹”;齒少長者,謂之“同年嫂”。

    大抵桐廬、嚴州人居多,“同年”固桐、嚴之訛也。

    各姬有親生者,有購養者。

     兒時即延師教之度曲,管弦檀槽,靡不精曉。

    凡仕宦客商登舟,飲食起居,皆若曹伺奉,無須厮仆。

    其目聽眉語,類能曲如人意。

    往往客子被其迷惑,資罄身殉,在所不惜。

    故初登其舟者,無不各有戒心。

    以予所聞,顧生袁姬一事,則誠千載不易得之遭也。

    顧生,江東人;少年俊美,抱翩翩元瑜之譽。

    傳食于公卿間,往來錢塘江,時乘袁翁之船。

    翁有養女阿翠,年才破瓜,色藝冠時,生愛戀綦殷。

    會杭州太守聘司記室筆劄,有暇即往就姬。

    凡栉沐飲啄,皆自為姬執役,曆久不厭。

    如是者二年有餘。

    生情日密,姬則淡漠遇之。

    每欲留宿,辄拒不納。

    旁人多為不平,即袁翁與媪,亦竊竊憐生,而怪姬薄情。

    姬不之顧,而生亦不以為蒂芥也。

     明府某公,任俠好義,素與生友善。

    以愛生才而憐其太癡,願出千金,為姬脫籍。

    生大喜,商之翁媪,諾之。

    轉以問姬,則抵死不肯。

    說之再三,始勉強應諾;并與翁媪約,親迎之次日即歸甯。

    凡舟中己之妝奁什物,毋許動移。

    叮囑諄諄,翁媪極口許諾,然後兌金署券。

    至親迎之次日,姬請遵約歸甯,下午即返。

    薄暮,城門已頲,足音杳然。

    生竟夜徘徊,起坐太息,目不交睫。

    诘旦,急往尋其舟,已挂帆不知何往矣。

    眺望江水渺漫,煙波無際,懊惱如焚,忿欲蹈流而死。

    繼念徒死無益,姬他日琵琶别抱,更可無忌,不如忍息以偵察之。

    乃嗒然若喪,走語明府某公,求為畫策。

    公勸生曰:“既姬不願,亦姑置之,譬龍鳥野性難閑,終思飛去。

     以君之才,自有嘉偶。

    況煙花中人,有情者少,亦何必戀愛不割,而自贻伊戚哉。

    ”生殊不以為然,遂獨買舟沿江蹤迹之。

    後至嚴州城外,見垂楊下袁舟舣焉。

    姬方倚門,與翁閑話;睹生至,返身遽入,若不相識。

    生登舟與翁媪寒暄已,呼姬,不答,恚恨莫遏,狂叫谯讓。

    姬四顧他語,置若罔聞。

    生無奈何,遂具狀訴諸郡守。

    郡守素耳生名,拘姬至訊之;姬哓哓強辯。

    郡守問生究竟,意欲何如?生出券呈驗,堅求合璧。

    郡守如判,饬令姬歸,并反複開谕,以後當與生和好,無再參商。

     姬既歸舟,怨恨之情,形于詞色。

    翁媪從旁規勸,亦謂當贅生于舟,免招物議。

    姬搖首不語。

    勸譬再四,始與生言定:兩舟相并,每夜自攜衾枕過生舟就寝,日則仍回己舟。

    生不得已,曲從之。

    自是肅肅宵征,抱衾與衤周,夙夜必偕,習以為常。

    相居半載有餘,琴瑟靜好。

    翁媪竊慰,以為從此可白首魚水矣。

     一夜,月白風清,漏二下,姬察袁舟人已睡熟,乃遍悄呼生、舟人起,戒勿高聲。

    自于裙底出匕首一柄,長尺有半,白如霜雪,又出白金二百兩,指謂衆曰:“公等若聽妾言,請以此金相酬;不則請伏刃而死,于汝舟亦有所不利。

    願公等決焉!” 衆相視錯愕,莫知所指。

    佥謂如能效力,敢不如命,但請相示。

     姬袖刃,低聲告曰:“若然,請公等納金,悄将前後纜解開,切勿驚覺鄰舟;乘今夜風利開帆,向杭州速發。

    抵岸向不吝重犒。

    ”舟人如言解纜,将帆拽滿,兼程馳抵杭城。

    姬大喜,問生城中有賃屋否?曰:“有。

    ”姬乃厚犒舟人。

    急召人擔負什物,偕生入城。

    笑謂生曰:“妾今日方是君婦。

    ”生問:“何謂?”曰:“後自知之。

    ”先是生舟夜發,昧爽袁舟始覺;翁媪忿甚,急張帆追至杭州。

    入城見姬,責其背逃之罪。

    姬謂:“嫁夫随夫,何謂背逃?翁媪倘念舊好,請勿贅言,後日尚可往來。

    不則從此斬斷葛藤,兩為陌路矣。

    ”翁媪以姬明決,悔恨之極,欲訟官。

    以前既憑媒署券,後又經郡守判斷,更難翻覆,乃白眼瞪視,垂頭默慨者久之。

    不得已,甘言強笑,訂盟而别。

    蓋姬平日私蓄固有萬餘金,嫁生斷難攜帶,必如此作為,使翁媪不覺,然後兩舟便好陸續攜運。

    若稍露聲色,則防察必嚴,絲毫莫取矣。

    其機甚警,而其心亦甚苦哉。

    姬尋出金,為生納資縣令。

    所在悉著政聲,蓋由内助之力居多焉。

     愛兒 舒城田舍翁某,年四十,生一女,名愛兒。

    以中年所出,甚珍愛之。

    爰字于同裡之農家子,謂相距密迩,便于往返。

    亡何,翁妻卒,女才十齡,即育于嫂氏。

    以憨稚貪于嬉戲,嫂甚厭惡之;往往相對惡谑,并以語恐之,曰:“若已十齡,不為嫛婗,尚自亻蜀亻束好弄。

    聞若婿與若齒相若,其勢已甚偉,将來齒日增,更不知若何?日後若嫁去,吾甚為若危之。

    看若猶能嬉戲否?”嫂平居與女相對,辄道及此。

    以谑語出之,或有時又以莊語出之;甚至故作颦蹙狀,若以為是真為女僅慮也者。

    愛兒聞之既熟,甚以為懼。

    不數年,女已及笄,往嫁有日,嫂猶時以為言。

    愛兒默自計曰:“誠如嫂言,吾命休矣!奈何?”又自幸距家不遠,脫有為,姑遁歸再作計較。

     未兒,桃夭期屆;冰人在門,彩輿将發。

    嫂固不喜愛兒,今當吉期,故以不祥之語咒之,便攬女手,佯為悲泣而送之曰:“阿姑須珍重自衛。

    但願人言不實,則我與若相見猶有日;假使其言不謬,若此一去,吾将見若出,而不能再見若人也。

    嗚呼傷哉!嗚呼哀哉!”愛兒聞之,甚感嫂氏之多情,倍益?怯。

     是夕合卺後,衆賓既散。

    新郎雖農家子,年才弱冠,亦甚溫存腼腆,至夜将闌,乃低聲促女曰:“寒夜難耐,與卿睡休。

    ” 愛兒正懷疑懼,忽聞此言,如九天之發霹靂,不覺震驚,汗流浃背;低首面壁,默不敢聲。

    少選,新郎又前褰女袂,再四敦迫。

    愛兒計不能免,不得已,解衣入幔新硎初試,其利可知。

     愛兒謹志嫂言,深自防衛,才一着體,已自難禦,益信嫂言有征,抵死支拒,不使遽盡其器。

    而新郎欲焰正熾,勢難中止;女不得已,绐之曰:“爾我夫婦為日正長。

    奴今适有小恙,一俟全愈,惟君所欲;斷不敢再事推卻,以逆君意。

    ”新郎聞而憐之,遂為罷戰。

    女喜獲免,竊幸再生。

    伺新郎睡熟,托以溲溺,潛開後門;将竄歸謀之嫂氏,轉達于翁,願長侍膝下,沒齒不嫁,以全性命。

    天明,農家子醒,意女溲溺,呼之不應。

     急着衣起觇之,阒其無人;驚呼家人,皆興,知開後門竄走。

     急遣人往翁家問之,雲昨方吉期,何得遽歸?彼此驚訝,難測其由;惟嫂氏心知有異,默笑不言。

    是夜大雪盈尺,共視其雪迹尋之。

    道旁故有一眢井。

    群議暮夜獨行,雪光迷眩,保無失足堕落,益缒一人下井窺視。

    果有一屍,大駭,意必是女。

     拽起視之,非女也,乃僧也;囟頂劈裂,血痕猶新。

     衆人相觑,乃深駭愕;知難隐匿,遂牽連而訴諸官。

    窮極研訊,卒無朕兆,曆久車葛,不能剖決。

    越五年,翁有族子至豫經紀,路過一市,忽見愛兒在此當垆貫酒。

    怪為面似,迫審良然。

    默識其地,歸以報翁。

    即自馳往視之。

    女方在門首梳發,見翁至,大驚。

    翁前持抱,泣曰:“兒何至此?累吾實甚!”女亦泣。

    既诘至此之由,女具告之。

    蓋随某乙來此,貫酒營生,頗稱小有。

    翁佯為大喜。

    俄頃乙至,女使拜父,居然稱翁婿焉,情甚親昵。

    問訟事結未?绐以早結;農家子已别娶多年,今抱子矣。

    乙乃放心。

     翁乃諷女宜偕乙歸裡。

    女謀于乙,乙以為無事,遂治裝偕女歸。

     翁既到家,即密詣縣上狀,遣隸拘乙至;訊得颠末,其案乃結。

     先是愛兒夜竄時,雪迷失路,堕眢首井,呼救;某寺僧晨出募齋,聞知女子,大喜,正将缒繩下拽。

    某乙故裡中無賴,夜博方畢,過此見之,遂與僧同拽起;悅女之色,欲挾以私奔。

    慮僧敗露,乘其不意,取扁杖當頭力劈,僧痛楚仆地,乃拖入井中。

    然後以言脅女,偕遁至河南,竟成夫婦。

    官乃斷以乙抵僧罪,愛兒仍歸原夫,以嫂氏谑語起釁,令批其頰,以示薄懲。

     人皆稱快。

    厥後,嫂氏兩頰因撻成創,終身膿腐,臭不可迩,鄰裡鄙其為人,都置不齒。

    愛兒既仍歸農家子,夫婦重聚;皆知為嫂氏所騙,伉俪倍笃。

    由此銜嫂入骨,畢世不與通慶吊。

     謝翺 陳郡謝翺者,嘗舉進士,好為七字詩。

    其先寓居長安升道裡,所居庭中多牡丹。

    一日晚霁,出其居,南行百步,眺終南峰。

    伫立久之,見一騎自西馳來。

    繡繪仿佛,近乃雙鬟,高髻靓妝,色甚姝麗。

    至翺所,因駐謂翺:“郎非見待耶?”翺曰:“步此徒望山耳。

    ”雙鬟笑降拜曰:“願郎歸所居。

    ”翺不測,即回望其居,見青衣三四人皆立其門外。

    翺益駭異。

    入門,青衣俱前拜。

    既入,見堂中設茵毯,張帷亦巾;錦繡輝映,異香遍室。

    翺愕然且懼,不敢問。

    一人前曰:“郎何懼,固不為損耳!” 頃之,有金車至門。

    見一美人,年十六七,風貌閑麗,代所未識;降車入門,與翺相見。

    坐于西軒,謂翺曰:“聞此地有名花,故來與君一醉耳。

    ”翺懼稍解。

    美人即命設馔同食。

    其器用物,莫不珍豐;出玉杯,命酒遞酌。

    翺因問曰:“女郎何為者,得不為他怪乎?”美人笑不答。

    固請之,乃曰:“君但知非人則已,安用問耶?”夜闌,謂翺曰:“某家甚遠,今将歸,不可久留此矣。

    聞君善為七言詩,願有所贈。

    ”翺怅然,因命筆賦詩曰:“陽台後會杳無期,碧樹煙深玉漏遲;半夜香風滿庭月,花前竟發楚王悲。

    ”美人覽之,泣下數行,曰:“某亦嘗學為詩,欲答來贈,幸不見诮。

    ”翺喜而請,美人求绛箋;翺視笥中,唯碧箋一幅,因與之。

    美人題曰:“相思無路莫相思,風裡花開隻片時;惆怅金閨卻歸處,曉莺啼斷綠楊枝。

    ” 其筆劄甚工,翺嗟賞良久。

    美人遂顧左右,撤帳亦巾,命燭登車。

     翺送至門,揮淚而别。

    未數十步,車與人馬俱亡矣。

    翺異其事,因貯美人詩笥中。

    明年春,下第東歸。

    至新豐,夕舍逆旅;因步月怅望,感前事,又為詩曰:“一紙華箋麗碧雲,餘香猶在墨猶新;空添滿目凄涼事,不見三山缥缈人。

    斜月照衣今夜夢,落花啼鳥去年春;紅閨更有堪愁處,窗上蟲絲鏡上塵。

    ”既而朗吟之。

    忽聞數百步外,有車音西來甚急。

    俄見金閨從數騎,視其從者,乃前時雙鬟也。

    驚問之。

    雙鬟遽前告,即駐車,使謂翺曰:“通衢中恨不得一見。

    ”翺請其舍逆旅,固不可。

    又問所适,答曰:“将之弘農。

    ”翺因曰:“某今亦歸洛陽,願偕東可乎?”曰:“吾行甚迫,不可。

    ”即褰車簾謂翺曰:“感君意勤厚,故一面耳。

    ”言竟,嗚咽不自勝。

    翺亦為之悲泣,因誦以所制之詩。

    美人曰:“不意君之不忘如是也。

    幸何厚焉!”又曰:“願更酬此一篇。

    ”翺即以紙筆與之,俄頃而成。

    曰:“惆怅佳期一夢中,五陵春色盡成空;欲知離别偏堪恨,隻為音塵兩不通。

    愁态上眉凝淺綠,淚痕侵臉落經紅;雙輪暫與王孫駐,明日西馳又向東。

    ”翺謝之,良久别去;才百餘步,又無所見。

    翺雖知為怪,眷戀不能忘。

    及至陝西,遂下道至弘農;留數日,冀一再遇,竟絕影響。

    乃還洛陽,出二詩話于友人。

    不數月,以怨結遂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