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講維新副貢失蒙館 作冶遊公子出學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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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送了他一個外号,叫“維新黨”。

    殷必佑想道:“維新黨三字是個好名目,我不妨擔在身上。

    ”自此,人家叫他做維新黨,他亦自居為維新黨,動不動說人守舊,說人頑固。

      人家如何答應他呢?自然而然要鬧出口舌來。

    鎮江城裡,有兩個發科發甲的老前輩,聽了便不自在,說:“殷家小子偶爾僥幸中了一名副榜,不想巴圖上進,卻學這種口頭禅來吓人家,想來不是個安分的!”他東家聽了,便透個風給殷必佑,叫他以後斂迹些。

    殷必佑大為不然,立時辭了館地,到家收拾收拾,帶了盤纏,要到上海學堂裡去念書,竭力做他的國民事業。

    他父親也攔阻他不住,隻好聽其自然。

     原來那時候,上海地方幾幾乎做了維新黨的巢穴:有本錢有本事的辦報,沒本錢有本事的譯書,沒本錢沒本事的,全靠帶着維新黨的幌子,到處煽騙;弄着幾文的,便高車驷馬,闊得發昏;弄不了幾文的,便筚路藍縷,窮的淌屎。

    他們自己跟自己起了一個名目,叫做“運動員”。

    有人說過:一個上海,一個北京,是兩座大爐,無論什麼人進去了,都得化成一堆。

     殷必佑這個維新黨,既無本領,又無眼光,到了上海,如何能夠立得穩呢?自然是随波逐流的了。

    先到一個什麼學堂裡去投考,投考取了,搬了鋪蓋進去念書。

    上半天念的西文,下半天念的是中文。

    吃虧一樣,殷必佑是鎮江口氣,讀珀拉瑪不能圓轉自如,自己心上十分着急。

    遲之又久,聽聽自己,聽聽别人,漸漸的一模一樣,方才罷了。

    學堂裡的規矩,除掉念西文念中文之外,另外有一兩個時辰,叫他們退到自修室裡,做别樣的功夫。

    列公要曉得,自修室就是自己的房間,名為做别樣功夫,其實叫他們歇息歇息。

    有幾個好動不好靜的,便你跑進我的自修室,我跑進你的自修室:有品行的,不過談天說地;沒品行的,三個一群,四個一簇的,講嫖賭吃着的經絡,講得絲絲入扣,井井有條。

    殷必佑是沒有見地世面的人,聽了心癢難熬,想出去小試其技。

    無奈這學堂除掉禮拜日可以聽憑學生出入,其餘日子門口稽察極嚴。

    殷必佑隻得禮拜日這個空兒,約了幾個同窗,上上茶館,看看馬路上的車水馬龍光景,已覺得心曠神怡。

    晚上回到學堂,不免遐想。

     有天禮拜,一個同窗的姓單名幼仁,卻是個世家子弟。

    他父親是個實缺道台,因見他在任上鬧得煙霧塵天,恐怕于自己聲名有礙,故此打發他到上海學堂裡念念西文,趁此可以攔住他的身子。

    誰知這位單幼仁是大爺脾氣,不曾進學堂的時候,住在棧房裡,便終日在窯子人家厮混;及至進了學堂之便,卻似飛鳥入籠,常常要溜着出來,做那偷雞摸狗的事體。

    學堂總辦因與他父親是會榜同年,想要開除他怕于他父親面上不甚光彩,因此隻好睜着一隻眼,閉着一隻眼,任他胡行亂走。

    他不曉得幾時又和殷必佑說得入港,彼此投機。

    這天悄悄約了殷必佑同去吃花酒。

    殷必佑喜的心花怒放,把家裡帶出來的大呢小袖對襟馬褂、二藍線绉棉袍一齊穿上,跟着單幼仁搖搖擺擺出了學堂門,徑奔四馬路而來。

     到了一條弄堂裡,殷必佑擡頭觀看,許多密密層層的都是金字招牌。

    殷必佑肚裡疑心:“這裡面不要是我們舊東家說過的那些票号吧?”轉眼之間,單幼仁忽然不見了,殷必佑大驚失色。

    定睛一看,原來在那邊等着他呢。

    于是兩人尋到一家,拾級登樓。

    早有人在扶梯口侍候着。

    看見單幼仁便嘻嘻哈哈的拉将進去。

    殷必佑踅在後面。

    進了房間,早有倌人過來招呼坐下。

    殷必佑雖是老外,然而聽見那些同窗講過什麼規矩、什麼規矩,又虧得他虛心好問,所以各事爛熟于心。

    不過臉上禁不起一陣熱烘烘,登時紅了。

    當下單幼仁提筆寫成條子,吩咐分頭請客。

    不多一會,殷必佑耳輪中聽見橐橐之聲,一個人闖然而入,穿着一件布長衫,下邊黑襪皮鞋,頭上戴着一頂外國帽子,又寬又大,如覆盆一樣。

    殷必佑識得這叫做拿破侖帽,心中暗暗稀奇。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