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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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

    ” 柔齋正在炕上斜着身體,同阿二在那裡咬耳朵鬼混,聽說有酒吃,在炕上一翻身立起,插口道:“三來代你們二人叙舊。

    ”阿二也随着他立起來,站在我面前,用牙兒咬着手指甲,兩隻眼睛的視線直注到我身上,在那裡發怔。

    娘姨送上筆硯,請我點菜,又送上一疊局票,一疊請客票,放在桌上。

    接着,調開桌椅,安放杯筷。

    我對素蘭道:“菜可以不必點,局請柔齋代。

    我是從不歡喜代第二個局的客,看柔齋有甚麼知己的朋友,約幾位來,一同坐坐也好!”柔齋聽了,便拿起筆來,橫七豎八寫了十幾張局票,又寫了一張“南誠信阿根堂鮑宋忠”,一張“二馬路清芬樓下方天蔭”,一齊交給娘姨,傳與外場,發了出去。

    不一時,那兩們男客已先後來到,都在二十左右的年紀,穿着一身華麗衣服,一個人鼻上架了一副十六開金絲茶鏡。

    柔齋上前次第介紹,彼此說了些久仰高扳的套話。

    他們兩人又補寫了幾張局票。

    柔齋便亂喊起手巾,早有房老娘姨,各人面前斟滿了酒。

    素蘭拖了一張椅子,斜坐在我的背後,挨次與他們敬拳敬酒,又照例唱了一出《牧羊卷》從“聽我妻,趙金堂,細說一遍”唱起,直唱到“一步兒,來至在,柴篷以外,猛擡頭,一輪日,未落西山”,唱得悲惋凄涼,合座為之不樂。

     我見他們三人面面相觑,似有酸楚之意,我就将日間在升平樓目睹的一段怪現狀,說與他們聽了解悶。

    方天蔭接口道:“小雅君子,你不盡悉上海租界的弊窦,較諸我們中國内地,更加百倍的混賬呢!任憑你奸拐盜劫,明訛暗詐,甚或打文武差事,(按江湖口切,明火劫掠名曰【打武差事】;雞鳴狗盜,名曰【打文差事】,皆賊盜之别名。

    )風火騙局(按湖海無論各種生理,皆不出風火除要巾皮李褂八大家,統名曰相飯。

    )隻要同包探有了人情,就可出入租界,通行無阻。

    設或他們那班人一個都沒有來往,哪怕你真是個孝廉方正,也一樣拿你出醜,硬當作匪類看待。

    還有張家帽子拿去李家頭上戴,犯法的人,仍然一日到夜的花酒茶圍,遊行自在;沒有犯法的人,倒反去代他吃官司,坐外國牢。

    ”我問道:“包探通同作弊,難不成會審的委員也不愛惜民命,同他們一篷風的糊到底嗎?柔齋插嘴道:“我從前初到上海的時候,也是如此說。

    後來才曉得那起會審委員,千個屠戶一把刀,人人都抱着一個同領事見好的宗旨,凡遇會審案件,大半是随着領事做主,領事又隻憑巡捕房一面報告,巡捕房又全仗包探一句話,所以各案的裁判權,就暗暗的操在包探手裡了。

    你想,他們充包探的人,可有個善良之輩?統是殺人還要想不出血的大流氓。

    别人說是租界的官事十起倒有九起是冤枉案,在我兄弟看起來,真正十案即有十案是冤枉的呢!再者,還有一件事,那野雞堂子裡女本家,沒有一個不姘探夥的,沒有一個探夥問起來不開野雞堂子的。

    老實說,直把巡捕房的權勢,明目張膽的拿了來,替他們抗娼。

    諸如我聽見前年北邊兵亂的時候,有個甚麼租界裡最有名譽的包探名下一個小夥計,我一時忘記他的名姓,隻知綽号叫做【都天大舅舅】。

    從北路買了若幹的女孩子來,候去年北省平靖了,他又把這起女孩子一個個販到牛莊、威海等埠去出賣。

    隻要哪處有水旱偏災,哪處就是他的發财方向。

    成船累載的運到上海來,揀面孔漂亮的留着自己堂子裡賣娼,或是送去唱髦兒戲,或是收着做小老婆。

    那腳大臉醜的,盡着本埠各家野雞花煙間先選擇。

    剔剩下來的,裝到南洋各埠去轉捆轉賣。

    聽說極醜的醜鬼,隻要是個女子,帶到海參威去,還可以值四五百金哩!你想,他要不是仗着探夥兩字的護身符,他一顆腦袋還夠殺的麼?至于誣裁個把平人做賊,打人幾個嘴巴子,更是老生常談了。

    宜乎那茶樓上别桌吃茶的人,沒有一個去望他一眼呢!” 我們正談得津津樂道,那各人代的堂差,已是如穿花蛱蝶一般,陸續到齊,誰叫的局都挨着誰的自家相好身旁,一排兒坐下。

    頃刻一片管弦嘈雜,京調秦腔的聲音,倒把我們的晉人清談,登時岔斷。

    柔齋鬧了要豁拳,又要賭一拳一杯酒,姓鮑的同姓方的倒也深表同情。

    隻有素蘭不大願意我吃酒。

    我留神看去,素蘭雖是笑逐顔開,究竟覺得有些不悅的性質含在眉目之間。

    柔齋也似乎看出,沖着方天蔭說了一句“母狗擋路”,方天蔭應道:“哎,是!”那鮑宋忠接着道:“吃酒隻吃酒,莫提王三友,提了王三友,謹防狗一口。

    ”我當時也不甚在意,以為他們偶爾說笑,隻把全副精神用到素蘭身上去,大凡素蘭一颦一笑,一舉一動,莫不從我心窩裡研究一番而出,所以别人神情,我哪有許多心去關顧。

      須臾,各人所叫的堂差已如鳥獸散去,房裡依然剩我們四五個人,寥若晨星,倒覺耳目為之一淨。

    娘姨每人面前,送上一碗幹飯,一碗稀飯。

    我酒已吃到七八分醉,隻得勉強吃了點稀飯,取出四塊花邊,交與素蘭,叫他先替我将下腳開發掉,各人起身散席。

    他千萬不肯收,後來被我說了一句:“你可是怕我用不起,或是我心疼?”他才叫阿二收了去,房裡的娘姨大姐又千恩萬謝,說了許多的客氣話。

    穆、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