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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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去是兩進内外套房,上面懸着一方楠木匾額,顔曰待漏軒。

    我見天色将晚,此處稍覺幽邃,不如就在這内裡暫度一宵,待天明再作理會。

    及至走進内套房,見牀被褥,一應俱全。

    我此時已置性命于度外,放下頭意欲稍睡片刻,不意甫經交睫,那外房的燈光,從玻璃窗隙直射到我的眼睛上來,将我驚醒。

    我睜眼一看,滿室光明,倒把我吓了一怔。

    急忙甯神聽去,那外房似有男女之聲。

    我輕輕站起,從窗罅偷眼望去,原來有男女兩個人在那房裡。

    隻見那男子向那女子道:“姨太太,我舍着命不要,同你交好,你到底是真心還是假心?”那女子答道:“誰不是真的?前天外面風聲緊了,說洋兵已過通州,合家商議到太原去暫避,隻帶了幾隻箱子貴重對象,其餘粗笨家具,一概未帶。

    我因一心戀着你,拼死拼活的才躲下來。

    你想,我太平日子不會去過,要在這個槍炮窩裡戀着,不是因為你又為着誰來。

    ”那男子又道:“你為我,我也為你。

    我到他家來當車夫,别人是恭維他是榮中堂的小舅子,我是因為看見你才來的,想乘空搶了你出去。

    後來聽得他們逃走,我吓了一怔,不意你倒是個多情的人,舍着性命不要,在這裡等候我!”那女子又道:“我今日下午還燒了菜,煮了一鍋白米飯,幾個饅頭蒸在鍋裡,候你回來吃了,好商議一同走。

    适才去望望,不知被哪個人先吃了一碗去,我們屋子裡難不成有人進來過了麼?”我聽到此句,心中又是一怔,恐怕他要搜檢起來,豈不是眼前即有性命之憂?忽又聽得那男子道:“此刻端王也走了,洋兵也來了,聞得西直門尚開,無人盤诘,你我快點兒收拾,乘着天未亮混出城去,隻要逃到山東或是山西,就有命了。

    ”接着兩人扛過一口皮箱,打開箱蓋,也不知他人身邊揣了些甚麼東西,男子除去頭上紅巾,腰間紅布,換上一身短裝服,仍像個車夫的打扮,握了一口樸刀。

    女子用一方青布手帕籠了頭,背上一個小小包裹,兩人結縛停當,匆匆出門而去。

      我停了一會,料他們走遠,開了内房門走出一看,見壁上挂了一面女子照片,約有十八九歲年紀,卻生得眉目清秀,下身被一帶欄杆遮掩,看不出兩腳大小。

    那一種神情,酷似适才所見的那女子模樣。

    我究竟童心未改,珠寶金銀倒不在意,見了這張照片,未免愛不忍舍,急忙取下來,卸卻外框,藏在袖内,以為将來今夜所聞所見的特别紀念。

    仰看天已微亮,我終以我山未歸為念,于是仍轉回繩匠胡衕。

     卻喜我山已回,正在那裡收拾細軟,門前又站了幾名德國洋兵,擎着洋槍侍立。

    我山見我回寓,發急道:“老佛爺已走了多時了,我是奉谕随駕的人,萬不能不跟了去。

    現在東交民巷德勝門一帶,已有洋兵把守。

    昨日街上亂得很,我随同召見後,即到德國使館,同他們再三央懇,現已言明,我所有親丁及重要對象,由他們派兵保護送上德國郵船,載往上海,已簽押了一張照會在此!”說着,便将一張洋文照會同一紙行李單遞給我。

    我匆忙中點了一點,共是十三件,用兩乘駝轎裝載,由門外德使館派來的團練兵護送出城。

    我山又着老家人薛貴幫同我押解駝轎,我與薛貴各人騎一匹驢子,冒着雨連夜抄由小路逃往天津。

    我山即在城外分手,說他家眷齊寓在上海上大方棧,叫我路上千萬小心,甯可舍物,不可舍人。

    萬一得到上海,見了他們,煩我傳語一聲說他候我們走後,即趕赴行在随駕,俟有一定駐跸的地方,再發電回家知照。

    更叫他們速回江北,切勿再在上海逗留,緻多糜費。

    臨行,三人都含着一眼泡熱淚,真是:甯作太平犬,不為離亂人,萬種凄涼,一言難盡。

      所幸小路并無潰勇劫掠,千危萬險,挨到天津,紫竹林一帶已成焦土。

    幸薛貴在總署日久,略解德誤,及至渡上德國郵船,卻好那船正要起碇,我們連忙将洋文照會拿出來,送交船主呈驗。

    那船已自離岸,隻聽岸上各處槍炮的聲音同城内外一片火光,烈烈轟轟,絡繹不絕。

    大約是各國聯軍業已進城。

    我們船開行了半點鐘,還遠遠聽見男啼女哭,在腦筋中纏繞不去。

    到出了大沽海口,被那一片汪洋的海水,才将心中眼中一切恐懼漸漸洗滌幹淨。

     直至船抵上海,春申浦之繁華再睹,四馬路之錦繡依然。

    百劫餘生,驚魂始定。

    我急忙雇了一輛馬車、兩部東洋車,同薛貴将各件分裝,拜辭了船上洋人,徑投大方棧來。

    詢明總署劉大人家眷是住的七十四号,見了表嫂面,将各物交割清楚。

    因為揚州已有人來滬迎接,又有薛貴照應,無須我再送往。

    他們等我到的第二日,即遵照我山囑語,趁招商輪船回揚州去了。

     我自他們走後,就移寓到五馬路寶善街一家中客棧叫做天寶棧居住。

    因他房飯較輕,可為久居之計。

    誰知數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