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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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勢。

    他二人此時靜中生慧,心頭頃刻萬念;如遊絲行空,忽起忽落,正不知己身現處何境。

    冷悄悄又繞過幾座樓台,漸見燈火,猛擡頭現出紅樓一角,高插雲霄。

    他二人緊随來人曆階而上,進了幾重閥閱,此刻大地光明,非同先時如在黑暗世界。

    始見那引路的人,确是一位嬌好的女子,長眉掩鬓,笑靥承歡,身上披了一領大紅鬥峭,裡面裝束同下部都望不清楚。

    姓江的驟然見此尤物當前,私念适間同行許久,未能稍沾香澤,實深懊喪。

    一時狂态複萌,遽前握手,那人卻立四顧,輾然笑曰:【否否,奴輩賤質,何當貴人青盼?且君已入禁脔之地,奴實不能學上官婉兒替人受過也!】他二人不解所謂,引得那人掩口胡盧,益形妩媚。

    當下又随了那人,彎彎曲曲來在一間敞廳廂屋門首,不防被那人轉在後面,用手輕輕一推将他二推進門去。

    隻見内中有六七位長袍廣袖的婦人,在那裡圍棋賭勝。

    見他們進來,立即放下棋局,殷懃讓坐。

    此時如入衆香國中,反覺異常局促,坐立不安。

    那起婦人見了,相顧私語,拍手大笑。

    内中有個年齒稍長的婦人,指着炕邊靠的一路椅子道:【好孩子坐下來,有話慢慢講,盡着腼覥做甚麼?】說着,那起先引路的女子,已卸去外面鬥峭,裡面露出一身銀白繡金鳳的小衣,往來躞蹀,逾覺嬌小玲珑。

    他們二人坐了一刻,見那起婦人,類皆舉止大方,語言輕脆。

    那個年齒稍長的婦人,就留他們夜飯。

    立時钗光燈影,裙履翩翩的圍了一桌。

    姓江的起先尚故為拘謹,後來三杯下咽,萬慮皆空,漸漸的放縱起來,用筷子敲着碗碟,不知不覺的口中将那平時窗課中題是《可使制梃一節》的後段高聲朗誦出來:【昔太公分封之始,六韬偉略,久已标炳于環區,故夙尚武功,人皆輕生而樂戰。

    迨田氏代興,治國之規模号令,又為之一振,浸浸乎有囊括天下之勢焉,故莫不奉令承教而願拜下風。

    】 他正在那裡念得津津有味,擺尾搖頭,不意樂極悲生,遠遠聽吆喝之聲,由遠而近。

    接着壁上的警鈴,連連的響了數叩。

    同席婦女一齊面如灰死,衆人手忙腳亂,将桌上杯盤收拾幹淨。

    轉瞬間,狼奔兔脫,如鳥獸散去,屋裡登時黑暗下來,隻剩他二人暗中互相捉摸。

    還是姓江的伶俐,進來時節,曾記得上面有一座炕牀,意欲權時進内躲避。

    誰料北邊的炕系用磚木砌實,四面無門可入。

    正在那裡鞠躬如也,急于從事,緻将額上撞起好幾處疙疸。

    忽然一陣靴聲,早踱進一位花白胡須的老者來,面團團似富家翁,身上穿着一件四開氣的袍子,腳登粉底烏靴,光着頭,鼻上架了一副又大又黑的墨晶眼鏡,走着四方步,搖搖擺擺的進來。

    後面一連串跟随二十多名家人,一個個都是秃襟仄袖,頭上戴着許多紅紅綠綠的顔色頂子。

    隻聽見前面提燈籠的兩人喊道:【房裡有刺客!】姓江的再一回頭,已被那起人擁至面前,将自己同姓張的捉對兒拿下。

    老者便盤了膝,高坐在炕上,手中拿着一枚鼻煙壺,在那裡一面吸鼻煙,一面訊他們道:【你是誰家的孩子?為甚來到咱們府裡?你還是要行刺,還是作賊?好好兒供,免得受苦!】此時姓張的吓得目瞪耳聾,一句話都說不出。

      姓江的知道事已如此,盡裝着啞子也是無益,還想拿着太史公的旗号去同他抵一抵,便忸怩說道:【我姓江,同這位姓張的都是新科翰林。

    昨到北京,街道不甚熟悉,一時日暮驅車,誤入貴宅,不意有犯威嚴,緻失回避,死罪!死罪!】那老者聽他言辭風雅,不折個匪盜,忙将墨晶眼鏡卸下,親自離了炕牀,兩旁伺候的人早掌上手照,在他二人臉上如同相面看氣色一般,着實的賞識了一番,重複坐下,口中自言自語道:【倒是一對小白臉兒!】說了,又把鼻煙嗅了好一會,沉吟了半晌,猝然向姓江的問道:【老夫記得今科翰林姓江的,是賣鹽的官兒江某家的孩子,你是不是?】他叩了一個頭應道:【正是!】那老者登時換了一副和顔悅色的面孔,對他道:【你即是江某人的孩子,須知律載夤夜入室,非盜即奸。

    況老夫所居逼近宮掖,當與平民有别。

    今姑念爾年幼無知,從輕發落。

    爾究竟是願辦呢,還是願罰呢?】他那時隻求免禍,就一疊連聲應道:【願罰!願罰!】老者又道:【願罰幾何?】他道:【惟命是聽。

    】老者乃徐舉其二指曰:【爾老子是鹽商的領袖,非他人可比,二十萬可也。

    盍速立親供,老夫為爾電達爾堂上,彙寄此間。

    】姓張的又說艱難,道苦楚,也罰了五萬。

    早有人寫就認罪親供,同那二十萬、五萬兩張票據,呈上去與那老者過了目,然後送與他二人簽字。

    發了兩家電報,将他二人圈禁起來,以作質押。

     一日,江老先生接到他兒子的電信,要二十萬銀子贖身,正在駭異摸不着頭腦。

    後來連接京中親友來電,知他那位少爺誤入重地,鬧出這麼一個大亂子出來。

    他要想拿銀子出去,又恐銀子雖用,事仍不了。

    若要不拿出銀子,眼見一個活跳跳翰林兒子,陷于不測之地,未免可惜。

    因此進退兩難,遊移不決,籌思了一夜,全無主意。

    第二日,署中人見本官過午不起,相約打開簽押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