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一回 一文錢活逼英雄 三杯酒随身缧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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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拶人,橫着心腸刻剝人的東西,就是富堪敵國,也還不知餍足。

    這未遇的,饑寒逼身,夫妻莫保,剛才就是一文錢,也迫不出來,受了多少腌臜臭氣。

    這等看來,天公忒也安頓不勻些。

    ”遂大聲道:“我說犯了怎樣大事,原來隻為這點小事,可憐可憐。

    隻是某坐得久了,急欲到個所在去,不能相陪終席了。

    ”把手向胸袋一摸,拿出一封對象,當的放在桌上道:“某今日不曾打點,隻帶些買點心吃的銀子,先生且将去,休怪,請了。

    ”又回頭道:“酒肴還有餘,先生慢慢放心吃完,都是我打發他。

    ”說罷,竟飄然下樓去了。

     這時大來正要推卻,才待開口,他已到了樓下。

    又遞一大把物件,與店主人道:“這是我吃的酒錢,樓上那位相公都在裡面。

    多的收下,我再來算。

    ”時大來一直趕下樓來,他已到街上,走去幾間門面了。

    時大來大聲叫道:“且住,請問高姓大名。

    ”那漢一面走,一面答道。

    “我别号風髯子。

    ”才聽完這一句,再望不見了。

    時大來隻得複身上樓,見剩的酒肴還擺在那裡,拿起來,一面吃一面想道:天下有如此奇人,連多謝這兩個字也不收我的,飛也似走了。

    難道我是做夢不成?這封物件敲在桌子上,還當當的響,我想世上有多少高人俠士,多分就是此輩了。

    可惜,去得太促,不曾與他多盤桓刻把。

    他把桌上的吃個淨光,方才理那封東西下樓來了。

    正是: 有焯千裡能相會,誰似當年運束通。

     今日對君須盡醉,莫随野烏罵喜風。

     卻說時大來的妻子,在家束着肚帶子等着;那裡望得個蹤影兒回來。

    直到下午,隻見把門一推,時大來紅了個臉,笑嘻嘻的走進來。

    萬氏道:“你去借了多少東西來?”時大來道:“那裡借得分毫。

    ”萬氏道:“既不曾借得,緣何咱恁晚才回,倒又吃得有七八分了。

    ”時大來把那封對象撲通的往桌上-撩道。

    “你還餓到如今,這也忒難為你了,我帶了一件東西來,與你看看。

    ”萬氏道:“甚麼物件?”捏起來卻重,打開一看,隻見一包五封,每封十兩,都是高邊足色古老銀子。

    萬氏道:“此物何處得來,莫不是做了反事?”時大來一個呵呵道:“我讀書君子,做甚反事。

    ”萬氏道:“是誰人借與你的?”時大來将日裡所遇之事,一五一十對渾家說了,萬氏道:“莫不足神仙憐我,與你窮到盡頭,來此救度我們。

    你曾問他姓名麼?”時大來謂:“這人眉高日朗,顴鬓蔥濃,那須髯甚長,卻也有飄飄淩雲之氣,或是神仙也未可知。

    我趕去問他姓名,他隻道是風髯子,就不見了。

    我想,這宗銀子,料是還他不得的了。

    今日就借些用何妨。

    ”打開包來,檢出一封,買了幾擔柴,擔把米,買些鹽油菜蔬,又買些酒肉,與婆子開開葷。

    頃刻間,屋子裡熱鬧烘烘的,卻似添了許多人一般。

    夫妻兩口,說也有,笑也有,不似早間時分凄寂了。

    有《桂枝兒》為證: 甚東西生地恁波俏, 粉臉涎把兩腳兒跷, 愛了你那個不要親朋為你好, 就是怨仇也開銷。

     這樣滾熱的行情, 也怎麼不是現世寶。

     你說那風髯子的系何人,原來是個大盜。

    但他做強盜與别的不同。

    别的強盜,連負販的都不放松,破衣綻襪都收拾了去。

    他主意道:“做好人,有好人的勳業。

    就做歹人,也有歹人的品節。

    大丈夫,既投胎在這裡,也要為天公留些仁愛,為朝廷效些忠悃,為自家立些聲名。

    如那行商坐賈,赍了祖宗血本,涉水登山,擔憂受怕,隻博得半分三厘利息,回家還債,負養老小,你卻一鼓而鲸吞,天理也不容你。

    那些貪官污吏,吃了朝廷俸祿,又拿竹批拶子,刻剝窮戶,大杠小擔為他行淫樂禍之助。

    若朝廷知得,也要迫他贓物,還要問個罪名。

    我如今,起了贓物,饒了他罪,為朝廷施法外之仁,還便宜了他。

    ”所以,他遇着小本的,眼也不看。

    遇着那些帶紗帽的,他就也不叫多謝了。

    雖是強盜,卻算得此輩中高人俠士了。

    那時大來偶然遇他,遂動他一點救貧之念,也不知是禍是福。

    時大來次日,又摸了兩件衣服。

    穿着起來。

    竟不象個失館的先生了。

    有句詩道得好: 世人好相皮,衣服宜珍直。

     西施被菅臬,無鹽返葬送。

     被褐而懷玉,誰人知孔孟。

     春能富貴天,花鳥增妍笑。

    所以衣着這件物,極是擡舉人的。

    俗語雲:狗不咬君子。

    難道那狗是通過慧的,他遇着衣服鮮華的,就不肯吠他,卻似妙在勢利上走的一般。

    再看那穿得好的,憑你是乞丐出身,會席都要椎他上座。

    就是途中不相識的,也要讓他先行。

    若是那粗衣破服的,任你文兼孔孟,武達孫吳,莫說坐席,就在路上行走,乞丐也推他一邊占過先去。

    這是天開地辟的風俗,怪他不得的。

    卻說時大來,那日着了新,贖出來那件綢道袍,望那傅朋友回來,隻聽得背後人叫時相公時先生。

    回頭一首,卻認足本縣專慣搠摸的,叫做呂遊之。

    他便立住等他,隻見呂遊之趕上。

    把他相上相下的估了一會。

    道:“恭喜今年美館。

    ”時大來道:“有館倒好了。

    ”呂遊之道:“無館正好,我卻有句話商量。

    ”時大來道:“願聞。

    ”呂遊之道:“有個廣東潮州府太守,舟泊蓼洲頭去上任的,要在本地請個幕賓。

    前日,風吹到我耳朵來,我欲趁此賺幾兩銀子。

    一連走了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