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關燈
我快要累死了,你同情我一下讓我到你家來吃晚飯好不好啊?”這些年來路陶一直都是老樣子。

     “今天不行,路陶。

    ”我說,“孟森嚴要帶朋友回來。

    ” “诶?”她非常無辜,“我不是你們的朋友嗎?” “好吧。

    ”我突然想起既然今天席間會有一個剛剛失戀的家夥,那有路陶這個貨真價實的美女在座說不定真的是件好事。

    反正自從彭端出國以後,路陶小姐一直沒有一個固定的男朋友。

     “海凝,那件事情,你跟孟森嚴說了嗎?”她問。

     “沒有。

    ”我無可奈何地回答,我可不怎麼想在炒鍋上還熱着油的時候跟她讨論這個。

     “盡快決定,海凝。

    那個婦科醫生是我舅媽的好朋友。

    找她一定沒有問題。

    ” “可是陶陶,我還沒有想好。

    ” “我就不明白你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她咬牙切齒地,“海凝,你這麼年輕要一個孩子出來添亂幹什麼。

    你要麼繼續寫書,要麼就再回學校去上學。

    難道你真的打算這輩子就交待給廚房了?” “陶陶,你先過來吧,我們晚上再聊好不好?” 收線之後我關掉了煤氣,發了一會的呆。

    我知道路陶是為我好,若不是真正的朋友,沒必要對我這麼恨鐵不成鋼。

    我很高興她能來,有她在的地方氣氛總是熱烈。

    當初,在我的婚禮上,我的伴娘陶陶替我前前後後喝了無數杯的酒,微醺的陶陶豔若桃李,擎着酒杯鄭重其事地對孟森嚴說:“森嚴,海凝和我,是快要十年的好姐妹。

    你要是對不起她,就是得罪我路陶。

    我不會放過你。

    ”那個時候我真是百分之百地後悔我曾經那樣刻薄地說她沒有大腦。

     快要十年的好姐妹。

    她總是喜歡這麼說。

    強調着我們對于彼此的重要性。

    她似乎已經忘記了在這十年間,有那麼一年左右,因為小龍女的關系我們曾經疏遠。

    可能對她來講,一年是短得可以忽略不計的。

    于是她就輕易地把這段時間抹掉了,就好像對于她而言,小龍女這個人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沒錯,我懷孕了。

    我幾天前才确定這件事情。

    可是我還沒有想好我到底要不要這個孩子。

    它無聲無息地在我身體裡面那片幽暗的寂靜裡存活,那裡是它的宇宙,我不像孟森嚴,我始終不能習慣用一種科學的态度看待自己的身體。

    所以我總是在想,當我的孩子,它在一片黑暗中睜開眼睛看到我的心髒,我的血管,我的其他的器官的時候,它會不會以為自己看到了滿天的星鬥? 有好幾次,我都想告訴孟森嚴這件事情。

    可是當我看着他端坐在電腦前面的樣子,總是說不出口。

    他注視着他的電腦屏幕的時候,眼睛銳利,可是臉上會慢慢浮起一種沉醉的表情。

    當他結束了工作,總是會習慣性地拍一拍他的電腦,笑着對我說:“我有一妻一妾。

    ”我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回答他:“我知道。

    電腦是妻,我是妾。

    ”孟森嚴已經不再是孟大夫,他現在的工作,是管理一家美資的醫療儀器與器械公司的人事部。

    他曾經把醫生的工作視為他生命的全部,可是他終究失去了它;我曾經把小龍女視為生活中所有美好的東西的象征,可是我也終究失去了小龍女。

    我們這兩個損失慘重的人最終隻是得到了殘缺不全的彼此。

    這其中的代價,大到了已經沒有辦法用值得與不值得來衡量。

    這真的是我在當初,當孟森嚴第一次緊緊地擁抱我的時候,做夢也沒有想到的結局。

     我抱緊他。

    抱緊他。

    正因為我知道他是一個我沒有可能得到的人,一個奢望,一個幻象,我才會義無反顧地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那時候我當然想到了他垂危的妻子,想到了我最珍惜的朋友小龍女,想到了我自己的自私跟無恥。

    我閉上了眼睛,眼淚從眼角滲出來,流進了頭發絲。

    我已經有多少年沒有哭過了?在他面前我才發現,我居然這麼自卑。

    我是多希望我能夠再美好一點,再幹淨一點,至少不要像我自己現在這樣劣迹斑斑。

     但是他慢慢地對我說:“海凝。

    在我看見你的那天之前,我一直都以為,我夢想中的那種女人,在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

    ” 每一次性高xdx潮來臨的時候,我都會企盼着它快點結束。

    因為我害怕。

    我害怕那種瘋狂的,不該屬于人間的極樂,它讓我覺得我自己罪孽深重。

     “喂。

    你到底在幹嘛?”炒鍋非常不耐煩地問我。

     “對不起,就來了。

    ”我抹了一把眼角的淚,重新打開了煤氣開關。

     “你有什麼傷心的事情嗎?”盤子裡一條我準備清蒸的鳜魚溫柔地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