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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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利地控訴這世道沒有天理,罵她丈夫――也就是老闆――沒有能耐沒有本事不知道事先“打點”,詛咒這該挨千刀的艱難的生活。

    惹得整條街的過路人都停下來看熱鬧。

    其中也包括很多小洛的同學們。

    也許對于這個甩着高腔罵街的女人來說,生活的确是一樣艱難的,該被操祖宗十八代的東西。

    但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還是回到小洛的故事吧。

    小洛和她的羊肉館唯一的聯系,就是第二天一張醫院出具的“急性腸胃炎”的診斷書。

     小洛沮喪地在衛生間裡狂吐,覺得自己真是丢死人了。

    羅凱一邊拍着她的背一邊笑:“你就好好喝你的羊湯吧。

    再喝兩大碗你的病就好了。

    ”小洛眼淚汪汪地反駁:“昨天我特别冷嘛!”“誰要你去打雪仗的?”小洛沒來得及回答胃裡就又是一陣翻江倒海,不得不趕緊轉過臉,讓熱淚盈眶的眼睛深情地對着馬桶。

    “羅凱,我怎麼辦好嘛――”小洛委屈地說,“每一次吐完,我待一會兒就會覺得餓,可是如果真的吃東西的話又會難受了――”羅凱這下笑得更開心了:“忍着吧,是好事,沒準還能幫你減減肥什麼的。

    ”“羅凱你欺負我――”“哎。

    ”羅凱急了,“開個玩笑而已,真哭可就沒有意思了啊。

    ” 他們倆誰都沒有注意到身後有幾個人意味深長地交換了一下眼神,以及惡毒的微笑。

    從那一天起,偷偷地寫在小洛書上的字不再是“醜八怪”,“麥兜”這些孩子氣十足的罵人話,而變成了一些非常肮髒,還有下流的句子。

    幾天之内,她的每一本課本上都貼着kitty戴着小小蝴蝶結的大腦袋。

    小洛文具盒裡的那些hellokitty貼紙很快就要用完了。

    說真的她不大明白他們為什麼又突然要這樣對待她,她隻是很抱歉地在心裡對kitty說:對不起啊kitty,老是要你來做這種事情。

    對不起。

     上班主任的課時,小洛的胃裡又是一陣習慣性的惡心。

    糟了。

    要是昨天晚上沒有爬起來偷吃冰箱裡的那個檸檬派就好了。

    ――這兩天媽媽本來隻許小洛喝稀粥的。

    可是一個檸檬派都不行嗎?小洛委屈地想。

    她隻好可憐兮兮地舉起手,講台上的老師是見過那張診斷書的,他沖小洛點點頭,小洛像得了大赦一樣趕緊奪門而出。

    顧不上身後的那些讪笑的,意味深長的眼神。

    牆角一個聲音輕輕地,陰陽怪氣地說:“哎呀,不好辦呀。

    羅凱,你得負責任啊……”這句話引得他的周圍一陣輕輕的哄笑。

    正在往黑闆上抄例題的老師慢慢地說:“後排的,注意紀律。

    ” 流言像病毒一樣擴散着,即便是幾天後,小洛的腸胃炎已經完全好了,流言卻也并沒有因此而停止。

    而且變成了大家課餘消遣的最好的話題。

    比如說,當一個女孩子給她的小姐妹們分話梅的時候,總會有人說:“不要忘了給丁小洛啊,人家才是真正需要的人呢。

    ”還比如,體育課跨欄,會有人細聲細氣地說:“老師啊,怎麼可以讓人家丁小洛跨欄呢,會出人命的噢――”幾個孩子清脆無邪的歡笑聲就會在這樣的玩笑之後響起。

    其實沒幾個人真正相信他們自己所傳的流言,但是每一個人都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不對。

    要知道這本來就是大家都有分的。

    好一個可愛的“大家”,每一個人都可以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不屬于它,但是它卻總是在每一個人需要的時候默默地保護着他們。

     那個時候,母親章淑瀾也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懼。

    事情的起因是剛剛入冬的時候。

    她從前的一個委托人現在開了一間留學中介,因此來遊說她送羅凱出國去念書。

    其實她也隻是在飯桌上随便問了羅凱一句而已:“羅凱,你想不想去外國上學?”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萬一羅凱高高興興地說“想”她怎麼辦,她可舍不得啊。

    讓她意外的是,羅凱毫不猶豫地笑一下,說:“不想。

    ”“為什麼?”這下她倒是好奇了,“是離家太遠覺得害怕嗎?”“不是。

    ”他搖頭,認真地看着她:“因為我的朋友都在這兒。

    ”他一本正經的樣子讓母親微微地一愣。

    他的神情裡有種幾乎可以說得上是“溫柔”的東西在裡面。

    那怎麼是一個小孩子的表情呢?母親憂心忡忡地想。

    不,他已經不是一個小孩子了。

    他的喉結已經開始在那裡很明顯地那裡晃動了,他的臉龐的棱角和輪廓已經越來越清晰了,還有他的手,他拿着筷子的手――天,母親對自己說,我怎麼這麼愚蠢,怎麼沒有早一點看出來,單單看這雙手的話你會覺得那是一個孩子的手嗎?它已經開始變大,已經開始長出獨屬于男人的那種象征力量的骨節。

    這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不再是孩子的羅凱溫柔地說:因為我的朋友都在這兒。

    可是那語氣裡頭一回有了一種毋庸置疑的力量。

     朋友?母親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有什麼朋友?他從小就不是一個喜歡交朋友的小孩。

    他小時候所有的老師都這樣說:他是個懂事的聽話的好孩子,就是有點孤僻。

    她問過他沒有朋友不覺得寂寞嗎?他漫不經心地說挺好啊。

    七八歲的一個小人兒,一臉漫不經心的表情,要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他一直這樣,那麼會是什麼樣的朋友呢?不要胡思亂想了,她嘲笑自己,他說我的朋友都在這兒。

    他說“都”,那就說明不隻是一個。

    你真是不可救藥。

    她對自己說。

    你怎麼能把曾經對付那個男人的那一套拿來對付你的兒子呢? 但是一旦你開始懷疑什麼,你就會在很多時候很多地方發現能印證你懷疑的東西。

    她有意無意地發現羅凱有時候會在吃完晚飯以後在房間裡打電話。

    雖然打得時間不長,但這是以前沒有的現象。

    她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