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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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喙一根一根地拔掉自己的羽毛,鮮血淋漓地把它們放在織布機上才織成那匹錦緞。

    孟藍就是那隻鶴,她用自己的羽毛鮮血淋漓地鍛造着她從童年起有關“清白”的夢想。

    她從來沒有因為自己陪酒而有絲毫的自暴自棄,因為她經曆過的掙紮讓她比誰都有資格談論尊嚴。

    多少次,她和堕落的人擦肩而過,和堕落的機會擦肩而過,和堕落的誘惑擦肩而過,和堕落本身擦肩而過。

    它們堅硬得就像岩石,擦肩而過的時候讓她潔白細嫩的肩頭傷痕累累。

    有誰能比她更珍惜清白呢?那些天生不費吹灰之力就擁有清白的“别人”們,他們隻知道強調沒有“出過台”的“小姐”也是“小姐”,于是他們用嘲諷譏笑的眼睛挑剔着她鮮血淋漓一根根拔自己羽毛織成的錦緞,挑剔它的花樣如此難看,挑剔它的手感一摸就是廉價貨。

     我是生物系的,你呢? 曾經還以為他是知己,可實際上,他隻是别人中的一個。

    你真傻,你為什麼沒有想到呢? 她把那瓶濃硫酸輕輕地舉到眼前,細細地端詳着。

    透明的液體。

    像水。

    她小心地滴了一滴在桌面上,一陣輕微的燒灼的聲音之後,桌面上就留下了一個圓圓的烙印。

    跟淚滴差不多大小。

    很好。

    她滿意地微笑:從現在起,你們,就是我的眼淚。

     後來的事情不必多講,我們早已知道了。

     再後來,一個叫歐陽婷婷的女警官發表過一個很“柯南”的推理。

    她提出一個疑問說為什麼孟藍在行兇之後沒有按照計劃走進洗手間?由此她得出了荒謬的結論。

     夏芳然凄厲的慘叫聲響起。

    孟藍知道她如果再不躲到洗手間裡就來不及了。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她眼前觸電般地閃過一個殘破的畫面,太久遠了,怎麼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想起來這麼無關緊要的事兒呢?悶熱的讓人昏昏欲睡的午後,講台上語文老師在講解那篇超級無聊的課文。

    孟藍歎口氣,托着腮把臉轉向窗戶;正好撞上同樣是百無聊賴地扭過頭的夏芳然,隔着很多張課桌兩個女孩子一起調皮地跟對方微笑了,夏芳然斜瞟了一眼講台,做了個很誇張的鬼臉。

    語文老師的聲音像是從天而降:“你們要懂得感激。

    ”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前因後果是什麼。

    不知道了,想不起來了。

    徹骨的寒冷中孟藍問自己:我幹了什麼,我在幹什麼,我要幹什麼呀?警笛的聲音呼嘯而過,從小到大她聽了太多次警笛的聲音。

    警車帶走了她的朋友,她的夥伴,她的兄弟,她目睹他們被押上警車就像别人家的孩子目睹火車站飛機場的送别。

    算了吧,就這樣吧。

    子彈在她年輕飽滿的身體裡生動自由地奔跑,然後像株向日葵那樣飽滿地綻放。

    你們會來迎接我嗎?我辛苦的,堕落的,邪惡的,無可救藥的,别來無恙的親人們,我最終還是回到你們身邊了呵。

     34 審訊室裡一片窒息的寂靜。

    徐至笑了一下:“這麼說,那個毀容案,終究還是為情,最簡單最普通的動機,我們兜了那麼大的一個圈子。

    ” “夏芳然。

    ”李志誠的眼神裡有些猶疑,“那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 “手鍊。

    ”夏芳然輕輕地說,“那個紅手鍊。

    那天小睦把陸羽平送回來的時候,他醉得很厲害,吐得亂七八糟的。

    我聽見他說‘孟藍你害得我好慘’,我還聽見小睦在廁所裡罵他,說陸羽平你不要胡說八道。

    當時我沒有在意,我以為他這麼說無非是受不了我了才怪到孟藍頭上。

    可是大概是一個月以後,有一天,我到‘何日君再來’去找小睦,後來發現把鑰匙鎖在家裡了。

    我就到陸羽平租的那間小屋去找他,我是在他的抽屜裡看見那個紅手鍊的。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孟藍站在我對面的時候,她的右手往上擡,胳膊上的紅手鍊跟這個一模一樣。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我這個人很奇怪。

    念書的時候,那些課文,單詞,公式什麼的,打死我都記不住。

    可是對别人穿的衣服,發型,首飾,化妝品,我通通過目不忘。

    我爸爸老早就說我沒出息,可能是真的吧。

    然後,看着那個手鍊,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有一次我們倆不知道為什麼說起來孟藍。

    他說一定是因為原先孟藍在舞蹈隊裡的時候就很恨我。

    我說對這有可能。

    但實際上,我是在聽他這句話之後才想起來原先我和孟藍是一起在舞蹈隊裡。

    當時我就順着他的話往下說了,那天我才發現不對:既然我自己都是聽了他的話之後才想起這件事,那麼他是從哪兒知道的呢?如果不是我,除了孟藍自己還能有誰來告訴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