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海棠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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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後座上江薏的一聲尖叫幾乎要刺破我的耳膜,鄭成功立刻心領神會地跟着大哭了起來。

    我忍受着那種惡狠狠的沖撞,挑釁地瞪着方靖晖,他和這輛莫名其妙的車一起,變成了兩頭發了怒的獸類。

    他一把抓往了我的頭發,把我的腦袋往他的方向扯,“發什麼瘋啊?這車上還有外人和孩子!”我正好被他拽得俯下了身子,想都沒想就一拳搗在他肚子上,他沒有防備,痛得臉上扭曲了一下,他的雙手開始發力了,熟練地掐住我的脖頸——其實這是往昔常常會上演的場面,不然我幹嗎要離婚?我就在那種突如其來的窒息裡掙紮着閉上眼睛。

    沒事的,我可以忍,比起我經常做的那種夢,這才到哪兒啊?我了解方靖晖還是有分寸的,他知道什麼時候應該松手——這算是我們的短暫的婚姻生活養成的默契,為數不多的默契之一。

     “方靖晖我操你媽!”在他終于松手的時候我整個人彈了起來,“老娘辛辛苦苦地頂着大太陽,在這種鬼地方,我自己願意走錯路的啊?我知道你這兩天累了我看到你睡着了想叫你多睡一會兒我他媽招準惹準了?你去死吧方靖晖,你他媽現在就走到外面路上去被撞死算了——”我狠狠地把自己的腦袋撞到方向盤上,覺不出痛,隻覺得自己這個人像是暴風雨前電閃雷鳴的天空,恨不能抓緊了那些下賤的樹,搖晃它們,把它們撕扯得東倒西歪,讓它們看上去更下賤。

    他難以置信地看着我,突然慘淡地笑了笑,低聲說“我丢不起這個人。

    ”然後他走了出去,重重地撞上了車門。

     “好了,東霓。

    ”江薏終于繞到了前座來,她柔軟地撫弄着我的肩頭,“别這樣,我知道你心裡很急……不要發那麼大的脾氣嘛,你那樣多危險,來,過來,你坐到後面去抱抱小家夥,可憐的寶貝都吓壞了……”她彎下身子擁抱我的時候發現我在哭,“東霓,你幹嗎啊?這麼小的一件事你為什麼就是要搞得驚天動地呢?來,坐到後面去,乖,交給我,我們不能把車就這樣橫放在馬路中間吧,我來把它靠到路邊上去,這點兒技術我還是有的,好麼?東霓,是你自己說的,我們是來高高興興度假的啊,這趟出來你的主要任務不是安慰我麼?” 我沒有理她,徑自走出去,從後座上抱起哭得有些累的鄭成功。

    我不知道該和她說什麼好,其實我現在無比地需要她,盡管她的善解人意真的讓我羞恥。

    鄭成功溫熱的小臉貼在我的肩頭,他從剛剛的驚吓裡回過神米,貪婪地用臉龐頂着我的身體,隻有他,眼下還不懂得嘲笑我——不過他終有一天也是會嘲笑我的吧,等他長大懂事了以後,就會像他的父親一樣,用嘲弄和憐憫的眼睛看着我這個發瘋的女人。

    不,他是不會懂事的,他不會,我怎麼忘記了這麼重要的事情?其實,我常常忘。

     我來到了公路上,突如其來的寬廣狠狠地撞到我懷裡。

    天藍得沒有道理,熱帶真的是個邏輯奇怪的地方,明明那麼荒涼,卻就是沒有冬天。

    我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裡的小家夥.離開了柏油的地面,踩進了路邊茂盛的野草堆。

     “要不要尿尿,乖乖?”我彎下身子看着正在啃拳頭的他,不知道為何,突然變得溫柔。

    方靖晖在離我幾米遠的地方席地而坐,給我背影。

    我此時才發現,我站在一個岬角上,底下就是面無表情的碧海。

    岩石越往下越瘦骨嶙峋,我覺得暈,你就趁機斷裂了吧,把方靖晖那個男人踹下去摔死。

    就算我也要跟着一起跌下去摔死,也是值得的。

    我快要被這烈日烤幹了,不過,這樣真好啊。

    渾身都是黏的,我自己真髒,鄭成功這個小家夥也是黏的,他也從來沒有這麼髒過——這個地方一定是把所有的肮髒都丢給一具具行走的肉身來承擔了,所以這裡的天和海才會純淨得不像人間。

     江薏停好了車,笑吟吟地走了過來,我不明白為什麼她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清爽的薄荷一般的氣息,好像一點兒都不害怕太陽。

    她手裡拿着一支沒點着的煙,對我細聲細氣地說:“來,這個給你的,就知道你現在想要來一支。

    ”“謝了。

    ”我悶悶地接過來,“幫個忙江薏,我手上抱着這個家夥騰不開,打火機在左邊的褲兜裡,替我拿出來好嗎?”她挨着我的身體,掏出打火機的時候迅捷地在我屁股上拍了一下,就像女孩子們在中學時代常有的小動作。

    “有毛病啊!”我輕輕地笑着罵她。

    “你終于笑了!”可能因為出遊的關系,她臉上洋溢着一種平時沒有的爛漫。

    “喂,要死啊,我煙還沒點,你把我打火機拿走做什麼?”我叫住她。

     她微微一笑,“你說說你們倆,香煙在他身上,打火機就偏偏在你這裡,人家都把煙給你了,你就不可憐人家一下——你忍心看着他鑽木取火啊?”我劈手就把打火機從她手裡奪回來,“沒門兒,就不給他!”她被我逗笑了,“東霓,我說你什麼好啊?就像小孩子一樣。

    ”她不由分說地拿走打火機,我看着她走到方靖晖的身邊,白皙的手落在他胳膊上,“來,給你火,架子這麼大啊,要不要我幫你點?”方靖晖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側過臉,挨近了江薏手上的火苗,一陣灼熱的海風吹着從他嘴裡吐出來的煙,他的臉龐和她的臉龐之間,是一小塊輻射到天邊去的海,他的眼睛和她的眼睛之間,有個隐約的小島嶼在深處若隐若現。

    他突然笑了,“不好意思,讓你笑話了。

    ”江薏輕輕地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好了,别氣啦,東霓有的時候特别沖動,你又不會不知道。

    ”“那能叫沖動麼?”我聽見方靖晖苦惱的聲音,“她總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