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故人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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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胃藥有沒有帶在身上?” “是我的錯。

    ”他嘲諷地笑笑,似乎是笑給自己看,“我太相信你。

    當初我答應你,把我得到的遺産分一半給你。

    你也答應了。

    你說你要先轉賬然後才簽字,我想都沒想就說好。

    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你還藏着一手。

    你把孩子帶走,繼續敲詐我。

    我總覺得雖然你這個人不怎麼樣,但我還是可以相信你,結果你終究算計到了我的頭上。

    ” “我對你已經夠好了。

    ”我惡狠狠地打斷他,“我隻不過還要你手裡那一半的一半,你有工作,有薪水,有保險,鄭成功跟着你有兒童福利——可是我呢,我什麼都沒有,我嫁給你兩年,隻換來一個殘疾的孩子,到了這種時候,你來假惺惺地跟我說給我一半,到底是誰算計誰?” 微波爐叮咚一響,我重重地,賭氣般地把它打開,就在這個時候他說:“當心,那個杯子很燙。

    ” 然後他說:“要是我沒猜錯的話,你一定是跟你家裡的人說,我因為孩子有病,抛棄了你們倆。

    ” “沒錯,”我點頭,“不僅是跟我家裡人,就連跟你的那些朋友我也這麼說——我說過的,我要讓你身敗名裂。

    我說到做到。

    ” “你為什麼那麼恨我?難道孩子有病也是我的錯?”他很兇地瞪着我,眼睛裡全是紅絲。

     “因為我根本就不想要孩子,我根本就沒打算那麼快要孩子,全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堅持,七百分之一,這種病的概率是七百分之一,被我攤上了——也算是難得的運氣。

    我告訴自己我就當中了彩票,現在你來把彩票兌獎吧。

    ”我壓低了聲音,盡量讓自己不要對他吼。

    一陣熱浪沖進我的眼裡,我咬着牙逼自己把它退回去。

     他一口氣喝幹了那杯牛奶,把被子重重地放在桌上:“我以為,東霓,我還以為,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以後,你能和我同舟共濟。

    ” “算了吧。

    是你騙我上了賊船,憑什麼要我和你一起死?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麼熬過來的。

    從我知道他有病,到我把他生下來,那幾個月裡,你不知道我是怎麼熬的,你不知道生不如死是什麼滋味,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鐘!你就是傾家蕩産也賠不起我!” “所以你就趁我出門的時候偷偷把孩子帶走。

    ”他慘笑,“我回到家的時候發現你們倆都不見了,那時候我還以為我在做夢——我差點都要去報警,後來我發現你的護照不見了,心裡才有了底。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算盤,你甚至去找過律師對不對,你還想告我遺棄對不對,你以為法官都像你那麼蠢?” 你怎麼知道的?“我一怔。

     “我看了你的信用卡記錄。

    有頓飯是在市中心那家最貴的法國餐館付的帳。

    看數字點的應該是兩個人的菜——你舍得請誰吃這麼貴的飯?除了律師還能是什麼人?”那種我最痛恨的嘲弄的微笑又浮了上來,“你一向的習慣是要别人來付賬的,你那麼锱铢必較的人——對了,你可能不知道這個詞兒什麼意思,锱铢必較的‘锱铢’,知道怎麼寫嗎?” “信不信我殺了你?”我咬牙切齒的看着他,一股寒意慢慢地侵襲上來。

    其實我從沒打算真的去告他,我當時隻是一時昏了頭,整天都在想着到底要怎樣才能把他整的最慘。

    我隻不過是想要錢,都是他欠我的,都是我應得的。

    我會不惜一切代價。

     “東霓你挺好了,就算你願意,我也不會把孩子交給你,我才不相信你這麼自私的母親能好好對待他——” “你沒資格要我無私。

    ”我冷笑,“把錢給我,孩子就交給你,你以為誰會和你搶他?” “老天有眼。

    ”他也冷笑,“我現在有的是時間和你耗下去。

    我還沒告訴你,我們研究所和海南的一個咖啡園簽了一個項目,我們幫他們開發新的品種,從現在起我要在國内工作很長一段時間了。

    雖然海南也不近,總比美國方便得多。

    要和我玩,我奉陪到底。

    ” “那就耗下去好了,你以為我怕你嗎?”強大的悲涼從身體某個不知名的角落湧上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就在此時此刻,我其實還想問問我面前這個和我不共戴天的人,他的胃疼好一點了沒有?我突然想起來,我們剛剛結婚的時候,有一次我煎肉排放了太多的油——我根本不會做飯,就是那兩塊過分油膩的肉排導緻他的胃那天夜裡翻江倒海地疼。

    他的手冰涼,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

    他跟我說沒事,忍一忍就過去了。

    我緊緊地從背後抱住他,用我溫暖的手輕輕碰觸他那個發怒的胃,害怕的像是闖下了滔天大禍。

    我敢發誓,那個晚上,我想要和他一起走完一生。

     其實他的眼睛裡,也有質地相同的悲涼。

     “我走了。

    ”他慢慢地說,語氣裡沒喲了剛剛的劍拔弩張,“我後天的飛機去海南。

    但是,我會常來龍城。

    有些事情我從來都沒跟你說過,東霓。

    我剛去美國的時候,沒有全獎學金,我就在那個親戚的中餐館裡打工。

    就是那個把遺産留給我的親戚,我媽媽的舅舅。

    我很少給人提起那幾年的事情。

    我不怕辛苦,四點鐘起來去碼頭搬海鮮,半夜裡包第二天的春卷直到淩晨兩點,都沒什麼可說的。

    隻不過那個親戚是個脾氣很怪的老頭子,人格也分裂得很。

    不提也罷,我這輩子沒見過比他更會羞辱人的家夥。

    三四年以後,他得了癌症,他告訴我,他把我的名字寫進了遺囑裡面,分給我對他而言很小的一份。

    我當時愣了。

    然後他笑着跟我說,你也不容易,千辛萬苦不就是等着今天嗎,你行,能念書也能受胯下辱,你這個年輕人會有出息。

    ”他側過臉去,看着窗外已經很深的夜,“那個時候我真想把手裡那一袋子凍蝦砸到他頭上去,跟他說,老子不稀罕。

    但是我終究沒有那麼做,因為我需要錢。

    所以東霓,不是隻有你才受過煎熬。

    你現在想來跟我拿走這筆錢的四分之三,你做夢。

    ” 然後他轉過身去,打開了門。

     在他背對着我離去的一刹那,我險些要叫住他。

    我險些對他說我放棄了,我偃旗息鼓了。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我想起了雪碧,雪碧過了夏天就要去念初中,因為戶口的問題,我怕是隻能把她送到私立學校去。

    一個女孩子,在私立學校的環境裡,物資上更是不能委屈,不然就等于是教她去向來自男孩子們的誘惑投降——十幾歲時候的我就是例子。

    所以我必須要拿到那筆錢,誰也别想吓唬我,誰也别想阻攔我。

    我什麼都不怕。

     我身邊的夜是死寂的。

    突然之間,巨大的冰箱發出一聲悠長的、嗡嗡的低鳴,它在不動聲色地歎氣,可能是夢見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