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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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想提前告訴你的是,若幹年後,甯夏真的住進了新天鵝堡。

    我說過的,她能做到任何她想做到的事情。

    因為她肯付出那些你不能想象的代價。

     不過還是按照正常的順序,來回憶我們共同的那些日子吧。

    在那些日子裡我一點一點,十分艱難地發現,其實我和甯夏想要的是同一種東西。

    隻不過,我們用不同的方式給它命名。

    對于我來說,那是隻有文字才能企及的幻境,對于甯夏來說,那是所有她命裡沒有的一切。

    我固執地想要把生活跟奇迹劃清界限,而甯夏覺得生活本身就是一個大奇迹。

    可能就是因為這種定義方式的區别才導緻了我和甯夏最終成為了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我總是把時間浪費在思索上面,她則用她的血肉之軀身體力行,追逐着生命中永遠存在的那些“不可能”。

     一個像甯夏那樣美麗,那樣不甘于平凡,那樣缺乏家教的女孩自然是早熟的。

    如果早熟,她必然很早地就會擁有愛情。

     那個人的名字叫金龍。

    這個名字總是令我聯想起那種武俠動畫片裡面的人物。

    所以當甯夏一往情深地說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我總是憋不住想笑。

    可是甯夏不知道這有什麼可笑的。

    在她描述金龍這個人的時候,她對那些美好的詞彙的揮霍總是令我歎為觀止。

    那些珍藏在我心中,我覺得重若千鈞的詞彙被甯夏用來形容一個街邊的小混混,這讓我覺得尴尬和難堪。

     事實上,甯夏是有這個習慣的。

    她總是用一些在我看來珍貴的詞語來形容一些生活中非常平凡的場景。

    比方說,一陣風吹過我們操場邊上那棵歪脖子柳樹的時候,甯夏會喜悅地說:“多妩媚啊。

    ”比方說,我們年級有一個很早熟很豐滿的女同學,是很多男生的性幻想對象,她總是喜歡斜着眼睛微妙地瞟人一眼。

    我承認,她身上是有那麼一點風情,可是我沒有想到甯夏會說:“你不覺得嗎,她真的是挺妖娆的。

    ”最開始的時候,我總是膽戰心驚地聽着她這樣揮霍着我的寶貝,然後在心裡痛苦地想着為什麼文字是大家共用的一樣東西而不能獨屬于我一個人。

    後來,慢慢地,我也開始跟着甯夏,嘗試着使用一些我原來打死也不用的詞了。

    我發現,當你可以像甯夏那樣揮霍詞語的時候,這個我們生活的世界在你眼中确實會豐富很多。

    可是我不喜歡那樣,因為那樣的話,奇迹就消失了。

     扯遠了。

    我原本是想回憶金龍的。

    那個在甯夏嘴裡,英俊潇灑、風度翩翩、很酷、壞壞的,有時候溫柔如水有時候殘忍嗜血的金龍,在我眼裡不過是個我們這條街上很常見的那種小混混。

     那時候我們這座城裡的小混混都是一身非常荒謬的打扮:裡面穿黑色或者深色的運動背心、緊身的那種,外面卻穿一件西裝外套,下邊是牛仔褲,然後再配上一雙雪白的襪子以及懶漢鞋。

    這身可笑的衣服像勳章一樣帶給了他們無盡的自信與榮耀,他們在大馬路上肆無忌憚地沖漂亮女孩子吹口哨,學着周潤發那樣點煙,再學着郭富城那樣甩頭發。

     金龍就是他們中的一分子。

    我承認,他長得瞞好看,兩道濃濃的眉毛有一種讓女人動心的味道。

    可是對于甯夏來說,金龍不是一般的小混混。

    金龍聰明勇敢,懂得什麼時候該心狠手辣,金龍将來一定會出落成一個非常有出息的壞人的,這是甯夏的原話。

    甯夏對于人生的設想是,金龍有一天會變成一個叱咤風雲、鐵血柔情的黑幫老大,而甯夏就是那個老大身邊傾國傾城的紅顔知己。

    沒錯的,你用柔情刻骨,換我豪情天縱。

    當金龍最終被警察包圍,大勢已去的時候,甯夏認真地對我說:“我會用一把最漂亮的左輪手槍,先打死他,再打死我自己。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們已經十四歲了。

    十四歲的甯夏已經為自己的未來沒計了一幅最完美的圖畫。

    雖然金龍那身可笑的打扮讓我沒法把他跟這樣一個故事聯系在一起,但是我不得不從心裡承認,甯夏的人生本該如此。

    我為我自己不能參與這樣的奇迹而感到懊惱。

    于是我脫口而出:“我一定會替你們倆把你們的小孩養大的,放心吧。

    我會告訴他,他的爸爸媽媽是霸王和虞姬。

    ” 天,霸王和虞姬,這居然是從我嘴裡說出來的話。

    看來我真的是被甯夏同化得不輕。

    我使勁地甩甩頭,但是一不小心就被這滿室困頓的煙味嗆到了。

     那間陰暗的台球廳永遠都是煙霧缭繞,不管白天還是晚上,台球廳裡面的人是沒有可能看到上帝的,因為他們根本不關心現在天上挂着的是太陽還是月亮,他們面前的綠色案子上面的那些滾來滾去、編着号碼的球體才是他們的太陽系。

    每一次,當金龍漂亮地把那隻孤單的黑8打進洞裡去的時候,甯夏總是用毫不含糊的力道捏一下我的手臂:“看見了吧?看見了吧?他一杆就可以清台,他就是了不起嘛。

    ”一片慘白的燈光中,自然有小喽啰巴結地湊上來,給金龍大哥把煙點上。

    于是一縷輕煙從他的嘴角袅袅婷婷地升起來,他斜着眼睛往我們這裡瞟了一眼,非常利落地用台泥擦着球杆。

    他當然知道,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的甯夏的眼睛,飛蛾撲火似的亮。

     當年我們腦子裡的奇迹基本就是由這幾種元素組成:錢,錢帶來的尊嚴,用錢可以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