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疏香滿地東風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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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起駕回去。

    “方内晏安”為上苑四十六景之一,為皇帝在上苑所居正寝,規制一如宮中的正清殿。

    正殿向例用來召見親近的王公大臣,即俗稱為“内朝”之地。

    皇帝素居于東側殿,殿中有景宗手書匾額“靜虛”二字,于是又被稱為靜虛室——此方是正經禦寝内殿。

    靜虛室雖稱為室,亦比尋常殿宇更為深廣恢宏。

    皇帝素來喜靜,遍室皆鋪厚達數寸的地毯,隻揮一揮手,宮女内官瞬間悄無聲息退得幹幹淨淨。

     窗下本有軟榻,如霜此時仿佛累了,微露疲态,徑直走過去伏在榻上,旋即已經阖起眼睛,渾不顧皇帝在側,似是絲毫不覺自己大違宮規禮制。

    殿中錯金大鼎裡焚着蘇合香,淡白輕煙如縷,一絲絲散入殿宇深處。

    紫檀錦紅海棠的軟榻,如霜伏在那裡,長袖逶迤,層層疊疊依着裙裾直垂到地上的紅氆氇之上,如西天燦霞般絢麗流光。

    正是暮春遲遲,窗外雨聲淅淅,窗紗是新換的煙霞色貢紗,朦胧透出階下萱蘭芳草,一點綠意盈人映在她的臉龐上,越發顯得面頰如玉。

    皇帝眉頭漸漸展開來,過了片刻,嗤得一笑:“下次可不許再這樣無禮。

    ” 如霜慢慢睜開眼來,定定的瞧了他一會兒。

    皇帝道:“宮中多是非,後宮各妃嫔都不是好相與的……”如霜轉開臉去,恍若未聞,皇帝漸漸收斂了笑容:“那個殊兒隻怕已經被打成了廢人,朕若是遲了一步,你待如何?”如霜嘴角微抿,終于開口:“她活該。

    ”皇帝目光如炬,直直的望向她,如霜口氣卻依舊疏離冷漠:“她是華妃的人,今日她從中有意挑釁。

    ” 皇帝有幾分意外,不由道:“原來你也知道——可朕若是真的去遲了呢?” 如霜恹恹的不願再說話,被皇帝目光逼視着,方不得不吐出了三個字:“不會遲。

    ” 如何會去得遲了?趙有智雖為司禮監秉筆太監,實際上亦是所謂“宮殿監”的督領侍,總領宮内全部宮人内臣。

    上苑行宮裡一花一木,風吹葉落,如何瞞得過他?他必會叫醒了禦駕去給她解圍,況且…… 懶得再想下去,因為皇帝伸出手來,他的指尖向來很涼,帶着一縷若有若無瑞腦香甘苦的氣息,幽幽沁人。

    他用食指輕輕摩挲她并無血色的面頰,輕聲道:“朕不會再讓你受半分委屈。

    ” 委屈?她在心中冷笑,血海深仇豈是可以用“委屈”兩個字來一筆勾銷?但身子微傾,已經依在他的肩頭,呼吸間滿是他的氣息,她微微有些失神。

    來得這樣容易,反倒令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仿佛下樓一步踏空,心裡無端端發虛。

    脈搏的跳動漸漸急促,怦怦怦怦直擊着心髒,胸口像是有什麼即将要迸發開來,她微微沁出冷汗。

    皇帝也覺出她的異樣,問:“怎麼了?” 她幾乎壓制不住那氣血的翻滾,一張口就仿佛會有血箭凄厲的噴出。

    她幾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才咽下喉中的腥甜,維持住面容上的淡泊,隻說了兩個字:“累了。

    ” 皇帝習慣了她的寡言少語,手指撫過她濡濕冰冷的額角,語氣溫和的說:“看出了這些冷汗,下去歇着吧。

    ” 她退了下去,她本來住靜虛室後的廊房,退出殿後穿過長廊即是,就這麼幾十步路,她出了一身冷汗,幾乎是掙紮着回到屋子。

    一關上門,急急的取出枕下的藥匣,吞了一顆丸藥下去,整個人已經虛軟的掙不到床上去,隻得坐在腳榻上,半伏半跪在床弦,半晌藥力才發作,終于緩過一口氣來。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檐下兀自點點滴滴,稀稀疏疏的落着,遠處高處殿角上挂的銅鈴,被風吹着叮啷作響,偶爾一聲半聲,遠遠的傳來,聽在耳裡,仿佛是荒郊古寺般的靜谧。

    她有些虛軟的伏在床畔,額頭上都是冰冷的虛汗,她還不能死,萬裡遙迢的未來,她連第一步都還未及邁出,她絕對不能死。

    她想起殊兒死樣慘白的臉色,如花似玉的一個人,此時隻怕已經拖到積餘堂去等死了。

    這就是行差踏錯的下場,在自己身邊不過十天半月,就這樣急不可待的想要借刀殺人,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

    她在心中漠然的想,涵妃視自己為妖孽,華妃亦是,可是她們竟然都不能明白根本——隻要有皇帝在的一日,她們就奈何不了自己。

     今日皇帝重責了皇長子的生母涵妃,将其遣回宮中幽閉,隻怕會有更多的人,将她視作妖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