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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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的手指被花瓣襯着,仿佛正在消融,有種幾乎不能觸及的美麗。

    而燭光正好倒映在她眼裡,一點點飄搖的火光,仿佛幽暗的寶石,褶然一閃,她的眸子迅速地暗淡下去,仿佛埋在灰裡的餘燼,适才的明亮不故是隔世璀璨。

     那天她原來是為了别的女人跟他打抱不平,那個女人的名字,他都已經忘記了,隻記得那時候她還有點孩子氣似的稚氣,賭氣把咖啡全潑在他衣服上。

     後來這套衣服送去幹洗後,他再也沒穿過。

     夜裡風很涼,花園裡基本沒有别的客人,隻有他獨自坐在那裡,等一杯冰水變溫,是真的溫了,杯壁上沁滿水珠,一道道流下去,握着仿佛收心裡有汗,他沒有喝一口,把杯子又擱下。

     很遠的地方有一盞燈,溫和的橙黃色,仿佛一道隐約的門,門後卻什麼也沒有,他坐在那裡很久,看着張雪純朝他走過來,其實她今天特意打扮過,還換了一雙高跟鞋,碎石子小路,張雪純走得極快,因為不習慣穿高跟鞋,幾乎是跌跌撞撞一溜小跑過來,神色更有積分驚慌不安:“紀大哥……” “怎麼了?” “大嫂剛去了洗手間,我等到現在她還沒出來,我以為她已經走了,可是……” 他過了一秒鐘才明白她說的大嫂是誰,這一明白過來,立刻起身就往裡面走。

     洗手間在穿過大廳往左拐,他走得極快,到最後差點撞在人身上,他對那位正往洗手間走去的女士連聲道歉,一臉焦灼:“對不起,能不能幫我進去看看,我太太在裡面一直沒出來,她身體不好。

    ” 大約看他着急的樣子,那女人滿口答應了,正好張雪純也追進來,看他站在門口,怔了一下那女人一走進去,已經驚叫起來:“來人啊,快來人啊!” 張雪純猶未反應過來,紀南方咚一聲推開門就沖進去了,隻見守守倒在洗手台前的地闆上。

     那女人似乎想扶起守守,而守守毫無知覺,頭歪在她懷裡,紀南方隻覺得血嗡地往頭上一沖,什麼都來不及多想,彎腰抱起守守就往外走。

     車子在停車場,就在咖啡管外的馬路邊,他第一次覺得日此的遙不可及,一步追一一步地往前跑,卻仿佛永遠也到不了,隻聽得到自己沉重的呼吸。

    她的身體并不重,仿佛嬰兒一般安靜地合着眼睛。

    依靠在他胸前。

    她從來沒有如此貼近過他,在這無意識的時候,他隻覺得害怕,仿佛不是抱着她,而是抱着一杯沙,有什麼東西正從他的指縫間一點一點漏走。

    稍縱即逝,他驚慌失措到了極點,張雪純追上來,似乎說了句什麼,但他什麼都沒聽到,隻是急切地尋找指甲的車,那樣亮的銀灰色,在路燈下應該很好找,可是為什麼找不到? 遙控器就在他的衣袋裡,但他騰不出收來拿,他從停泊的無數汽車中穿過去,終于張雪純再次追上來,他朝她吼:“遙控器!” 張雪純不知所措,仿佛有點吓傻了,而他一隻手托住守守,她連忙上來幫忙托住她的頭。

    他終于摸到了遙控車鑰匙,車子嘀的一響,循着這聲音,他回過頭終于發現了自己的車,發動機發出輕微的轟鳴,車内燈火通明。

     他抱着她,心急如焚地朝着車子跑去,張雪純連忙從後頭追上來,替他打開車門,他把守守放在後座,她的臉色在車内的燈光下顯得慘白慘白,連半點血色都沒有。

     他心急火燎地一邊倒車,一邊打電話,章醫生占線,保健醫生的電話一直沒人接…… 他把電話扔在駕駛室前台上,猛然打過方向盤調頭,張雪純剛剛坐下來關上車門,差點被甩下去,幸好抓到了把手。

    紀南方自顧自換過檔位,加大油門直奔醫院而去。

     他隻用了十幾分鐘就感到了醫院,下車抱着守守進急診中心,急診室的醫生護士匆忙迎上來把守守推進去,他被阻隔在門外。

    整個世界仿佛在一瞬間安靜下來,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砰,跳得又急又快,他舉起手來,手上都是血。

    是守守的血,是孩子的血。

     他終于知道從指縫間一點點漏掉的是什麼,不是别的,是血,是他們孩子的血。

    他有點發怔地看着指端鮮紅的痕迹,雖然她說過那樣的狠話,雖然她曾那樣氣過他,他卻知道這孩子是他的,不然她不會這樣生氣,她生氣,也不過是因為不想要他的孩子,所以才會拿狠話來氣他。

     準備放棄這個孩子的時候,他是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恨得下這樣的心,把企盼了很久的希望,包括渺茫用不可及的将來,都扼殺掉。

    隻因為她不要,他最後終于以為自己可以舍得,能夠做到。

    知道這一刻,才明白那種痛不可抑,他根本無法容忍這種失去,比割舍骨肉更難,是割舍唯一的将來,是深透了髓,侵滲在血脈裡,要把整顆心整個人都生生割裂開來,做不到。

    眼睜睜的這樣,幾乎要令人發狂,他真的沒有辦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