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夏至·顔色·北極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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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小司可以明顯感到老師的眼光看着自己。

    于是他微微地擡了擡頭,眼睛裡的大霧在深秋裡顯得更加的濃,白茫茫的一大片,額前的頭發更加地長了,擋住了濃黑的眉毛。

    “恩……”,他的聲音頓了一頓,然後說,“要麼,立夏也行。

    ” 議論聲突然就在班級裡小聲地響起來。

    目光緩慢但目标明确地朝立夏身邊聚攏來。

    本來自己坐的座位就靠前,自己前排的同學都可以看出來在交頭接耳,而自己後面的,立夏連回過頭去看的勇氣都沒有。

    隻是立夏知道回過頭去肯定會看到陸之昂一臉笑眯眯的表情和傅小司雙眼裡的大霧以及他面無表情的一張臉。

     等一下…… 恩?傅小司回過頭來,依然是木着一張臉。

     為什麼……要叫我去啊……立夏站在走廊盡頭。

    放學後的走廊總是安靜并且帶着回聲。

     哦,這個沒關系,你不想去就去跟老師說一聲就行了。

    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 還有事麼? ……沒有了。

     也沒說再見,傅小司走下樓梯,白襯衣一瞬間就消失在樓梯的轉角。

    夕陽把整個教學樓覆蓋起來,爬山虎微微泛出的黃色開始從牆壁的下面蔓延上來。

    高一在最上面的一層樓,因為學校為了節約高三學長學姐的體力,按照學校老師的科學理論來說是盡可能的把力氣投入到學習裡去。

     立夏站在三樓的陽台上,表情微微有些懊惱。

    傅小司身上那種對什麼都不在乎的氣息讓立夏覺得像被丢進了大海,而且是死海,什麼也抓不住,可是又怎麼都沉不下去。

    難受哽在喉嚨裡,像吃魚不小心卡了魚骨。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身。

    立夏回過頭去看到陸之昂一頭大汗地跑過來。

     陸之昂看到立夏笑着打了個招呼。

    然後問,看見小司了麼? 立夏說,剛下去……你不是做值日麼?怎麼這麼快就完了?偷懶吧? 立夏說完後有點後悔,因為自己似乎還沒有和他們熟絡到這種程度,于是這個玩笑就顯得有點尴尬。

    還好陸之昂并不介意,打了個哈哈然後靠過來壓低聲音說,你不告密我請你喝可樂。

     立夏笑了,與陸之昂談話的時候總是很輕松的。

    而每次看到傅小司時的緊張的确讓立夏有點摸不着頭腦。

     陸之昂把頭伸出陽台的欄杆,立夏也随着他往外面斜了斜身子,然後看到樓下樓梯口的香樟下面傅小司跨在他那輛山地車上,單腳撐着地,前面半個身子幾乎趴在自行車的把手上面,陽光從香樟日間稀薄的陰影裡漏下去打在他的白襯衣上,感覺像是幅畫。

     陸之昂嗷嗷兩聲怪叫之後就馬上往下沖,因為遲到的話又會被老師罵了。

    走前他還是笑着回過頭來和立夏說了聲再見,然後還加了句,其實是小司幫我掃了半個教室,不然哪兒那麼快啊。

     然後這件白襯衣也一瞬間消失在了樓梯的轉角。

    比傅小司還要快,陸之昂下樓梯都是三下完成,12級的台階他總是咚咚咚地跳三下。

     立夏從陸之昂的最後一句話聯想開去,眼前出現傅小司彎着身子掃地的樣子,頭發擋住大半張臉,肩胛骨從肩膀上突出來,從襯衣裡露出形狀。

    單薄的很呢。

    立夏本來是覺得像傅小司陸之昂這種有錢人家的小少爺應該都是從小不拿掃把的,不過看來自己又錯了。

     其實仔細想想,立夏至今還沒從陸之昂和傅小司身上發現往常富貴人家子弟的那種壞習性。

     再探出頭去就看到兩個人騎車離開的背影,陸之昂一直摸着頭發,感覺像是被敲了頭。

     立夏! 立夏轉過頭去,看見七七穿着裙子跑過來。

    天氣這麼涼了七七還敢穿裙子,這點讓立夏很是佩服。

     剛剛做完每天早上的廣播體操,大群的學生從操場往教學樓走,整個操場都是穿來穿去的人。

    七七一邊擠一邊說“借過”足足借了三分鐘的過才走到立夏身邊。

     你很舍己為人嘛。

    立夏朝七七的裙子斜了斜眼睛。

    七七明白過來了,用手肘撞了撞立夏。

    她說,我們七班的女生都這麼穿的,哪像你們三班的呀,一個一個穿得跟化學方程式似的。

     你們七班的也不好到哪裡去呀,一個個跟李清照一樣,人比黃花黃。

     立夏你腳好了麼? 早就好了啊,其實傷口本來就不深。

    七七這次你藝術節幹什麼呢?畫牡丹還是畫蜻蜓啊? 你猜猜。

     少發嗲了,愛說不說。

     我唱歌呀! 真的?立夏眼睛亮了。

    立夏一直覺得七七真的是個完美的女孩子,連立夏自己都會覺得特别喜歡,更不用說七班那一大群一大群的藝術小青年了。

     我還知道立夏這次要畫畫呢。

     ……你怎麼知道? 七七的這句話倒是讓立夏楞住了。

    連自己也是在心裡暗暗地決定了去畫畫的,還沒告訴誰呢,怎麼七七就會知道了呢? 這個可不能告訴你。

     立夏正想開口,廣播室穿過來聲音,高一三班的立夏,請馬上到學校政教處,高一三班…… 立夏皺了皺眉,能有什麼事情呢?立夏想破了腦袋也不知道。

     報告。

     進來。

     立夏走進辦公室的時候看見教導主任面對着自己,而坐在教導主任前面的是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和她旁邊的一個女孩子。

    等那兩個人回過頭來,立夏心裡輕輕地呼了一聲“啊”。

     李嫣然站起來說,立夏你好。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立夏的心情很不好。

    她手指交錯在一起,骨節因為用力而顯得微微發白。

    那些話語纏繞在心裡面,差不多可以讓立夏哭出來。

    可是立夏沒有哭,并非是因為不難過,而是立夏覺得在這樣的場合哭出來會顯得太過軟弱。

    立夏終于也明白自己永遠都會讨厭那些自我感覺良好的有錢人。

     那個穿西裝的人是李嫣然的爸爸,這次叫立夏去辦公室就是為了表達了下他們自以為是的關心,那種居高臨下的态度感覺就是在施舍。

    因為旁邊一個看上去像是助手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