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又見張愛玲 迷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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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畫上眉兒 佟振保低眉順目地站在胡氏洋行的門口,時不時對進進出出的人點點頭。

    他的手中拎了一個英吉利出産的黑色公文包,肘彎處搭着自己的西服上衣。

    梳得齊整的頭發,每每可以在拉開又閉合的玻璃門上閃現出來,振保心中為着得到這場面試的機會而雀躍。

     他是完美無缺的候選人。

     英倫留學回來的高才生,會講流利的洋文。

    對洋行的項目了若指掌,何況還有着這樣謙和的外貌。

     胡氏洋行的老闆是個做事中國化十足的人。

    看看振保,覺得條件不錯,模樣也精神,履曆上的洋文他不懂,叫人翻譯了來,據說是呱呱叫的。

    可這還不夠。

    他将振保的來曆家底一一打聽清楚:比如出生中産家庭,有些不痛不癢的親戚;或是交什麼類型的朋友,都有着什麼嗜好…… 振保一一回答着,耐性極好。

     胡老爺點了點頭,表情仍然是淡淡的精明。

    “隻是這月資……” 振保急忙道:“全憑您裁度便是。

    ”垂下眼來,又覺得方才表現太過迅速,像着急謀求這個職位似的。

     胡老爺敲了敲桌子,站了起來:“明日會給你消息。

    ” 振保和胡老爺握了握手,轉身離開。

     天漸漸黯淡了下來。

     振保換了件不常穿的長衫,戴了頂寬檐闊帽出門。

     為着是去看一個女孩子。

     他在路上買了些姜花,香氣馥郁。

    皮鞋在青石闆上踏出清脆的響聲。

     像是一顆心,在不緩不慢踏着主人的思量和打算。

     在那扇熟識的門前,他輕輕敲了兩下,随即一盞昏黃的燈,伴随着“吱呀”的開門聲,從門縫裡透了出來。

     “是振保麼……”一個蒼老的聲音問。

    “你許久都不曾來了。

    ” “是我。

    我來看看阿香,她還好嗎?”恭敬地站在門口,他輕輕地問。

     老婦人讓開了一個位置允許他進來。

    振保走進裡間,溫柔的聲音像夏日半開的荷,他低低地喚着:“阿香……” 臨空蕩過來一個恍惚的眼神,把他積蓄了許久的溫柔擊碎。

    那個叫阿香的女孩漠然地轉過臉來,眼睛裡仍是陌生的防備。

    隻是她懷中的一條雪納瑞,低聲嗚咽地擡起了頭,嗅嗅振保的氣味,然後對他做出一個友好的表情。

    它與振保,畢竟也是老相識了。

     “哎,她仍舊是不認得你。

    ”老婦人長歎一口氣。

     “那又有什麼關系?”振保這樣說着,将手中的花遞與老婦人,脫下帽子,似乎打算小坐一會。

     阿香仿佛被他吓着一般,抱着膝蓋嘤嘤哭泣起來。

    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眸,氤氲淚水之後變得像夢一樣迷離。

    振保隻好舉手求饒:“好好好,我馬上走,隻希望你,喜歡那些花兒……” 老婦人捧着一隻精緻的水晶玻璃瓶來,裡面盛滿潔白的姜花,差點與打算走的振保撞個正着。

    “就走?”她看見振保手上重新捏了帽子打算戴上。

     振保點點頭,略略遲疑了一會,将幾張鈔票遞到婦人的手中:“林媽,過一陣子我可能不方便過來了。

    這裡有些錢,不多,但……” 老婦人擺擺手:“你也不寬裕。

    ”硬是将鈔票塞進振保的手裡。

     “我尋了份差事,怕是半年内會忙起來,替我照顧好阿香。

    ”他壓低帽檐,輕輕囑咐了一聲,便踏着月色步履匆忙地離開了。

     老婦人歎了口氣,重新轉回屋子裡去。

     百樂門裡人聲嘈雜。

    複雜的氣息随着擁擠的人群而漂移。

    振保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扯松了領帶,一臉尴尬。

    可是不來又不行。

    胡老爺的獨子胡蘭成,是百樂門名聲響亮的公子,每一夜都要在這裡跳上幾支舞,喝上幾杯酒才肯走。

    被他扯來這種地方,總得讓他敬了興才可以回去。

     “瑪麗呢?”胡蘭成随便攔了一個酒保問道。

     “在後台換衣服。

    ”酒保還來不及敬禮,已然有另外的客人捉住他追問其他小姐的下落。

     胡公子讪笑着看了看振保。

    “要不要來杯酒?” 振保苦笑着沒有拒絕。

     胡公子口中的瑪麗,此刻正坐在後台化妝。

     金大班正教訓一個新來的舞小姐。

     “哭什麼哭,被客人摸一下就哭,生意不要做了!”她一個巴掌拍在那個年輕的舞小姐臉上,毫不容情。

    金大班叫做金兆麗,是百樂門的領班,黃浦灘頭,賣她面子的公子哥和商賈大亨不知道有多少,靠她吃飯的舞娘更是不計其數。

     瑪麗頭也不回頭,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聲音做背景。

     有哪一個小姐,是甘心情願抛頭露面拿自己的身體做本錢出來賣笑的呢?雖然隻是陪同那群男人們跳個舞…… 她閉了閉眼,勾着眉毛的手抖了一下,眉尖意外地花了。

     她擦掉刻意挑高的彎眉毛,露出原本清秀的眉型,似乎有些怔忪自己的模樣。

     她記得那時候自己在鬓間别了一朵玫瑰花站在金大班的面前,一襲白衣如雪的青澀模樣。

     “給她換件紅衣裳再帶來見我!”金大班這樣吩咐。

     于是那副楚楚可憐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