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和自己生活,與時間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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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單車呢,你的吉他呢。

     孟小燈,在沒有你的南方,我是不是隻能這樣想念了。

     葉雅歌不知道自己在窗前站了多久,她竭力讓自己不要哭,因為孟小燈說過,她哭的樣子很難看,會讓他心疼。

    可是面對這場也許沒有返程離開,是不是就能夠順利地抵達幸福,她完全沒有把握。

    葉雅歌在無措中等了好久,那個殘疾人的拐杖聲才從街的盡頭笃定而堅持地走了過來,它們像心跳一樣有節奏地擊打着她的耳膜,漸行漸近,漸行漸止,終于讓她慌張的心慢慢平複下來。

     近了,很近了。

    葉雅歌似乎可以聽到那個人的呼吸聲,像一條弦越繃越緊。

    她站在洞開的窗口撐着窗台身子朝外兩眼空茫地努力看着外面,當然,她什麼都看不見。

    黑暗中卻有溫暖向她的臉靠過來,是一隻手,像歎息一樣,輕輕地擦過她的眼。

    葉雅歌倉皇地抓住那人的手,慌亂中一道小而堅硬的痂好像礫石一樣硌疼了她的記憶。

     誰?誰?是不是小燈?葉雅歌終于喊了出聲,驚得家人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以為她出事。

    她掙紮着想抓緊,那人卻用力地抽回手,迅速地離開了她的窗前,黑暗中傳來淩亂的拐杖聲,他終于又漸行漸遠了。

     把父親和奶奶關在門外,葉雅歌像瘋了一樣抓着張澤如的手來來回回地摸索,她絕望地說,不是你,不是你,實驗室爆炸那天,我明明抓傷了那個人的手,還流了好多血……張澤如死一樣地沉默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像鉗子一樣緊緊地夾住葉雅歌的心,有一股力量好像就要從身體中爆發出來,她覺得自己在漸漸逼近事實的另一個真相,她又想起了幾個月以來反複的那個夢境,她在黑暗的隧道中艱難地前行,是的,是小燈的臉,站在路盡頭,像光一樣遠遠地指引。

     雅歌,是的,是小燈不讓我告訴你。

    張澤如終于開口。

     真相揭開那一秒鐘,所有的防備都土崩瓦解。

     {傷事} 把時間的指針往回撥一點,再撥一點,就到了五個月前。

     那是一個危險性很高的課題,實驗室的陳設簡陋,房子又舊了,老師再三囑咐葉雅歌不能自己一個人進行。

    決定去做實驗的前一天突然降溫,風奇大無比,天色陰沉得像是有奇怪的預感,她約了孟小燈第二天下午在實驗室門口碰面,左等右等,等來的卻是實習回來好久不見的張澤如,葉雅歌看了看時間,有點無可奈何地将他不由分說地拽了就走,張澤如一臉高興地被她拖拖拽拽跟在後面,暗自感激昨天周琳星告訴他今天會在這裡和她“巧遇”。

     幫葉雅歌拿着一堆試管的時候,大風吹得玻璃嘭嘭響,實驗室裡的光線有些莫名其妙的沉重黯然,張澤如小心翼翼轉彎抹角地問了一些葉雅歌的近況,大約是有些疑惑,想打聽她和孟小燈之間的進展如何,她答得心不在焉,于是漸漸的他像是放松了下來,不知是故意在找話題,還是無意地說了一句,今天真冷啊,難怪剛才經過操場的時候,看到周琳星和孟小燈抱在一起。

    說完故作幽默地縮着脖子感歎了一下,嘿,真是個适合戀愛的季節。

     葉雅歌隻聽到腦子裡轟的一聲,手中的酒精燈便應聲而下。

    張澤如慌亂地丢掉試管過來拉她,然後那一堆玻璃器皿、煤氣小爐、化學用品便噼裡啪啦地像鞭炮一樣爆裂開來,一陣昏天暗地的爆炸之後,葉雅歌記得實驗室的門像是被風嘣地一聲踹開,然後便是有人使勁地拉着她的胳膊往外面拽,黑暗中她聽不清也看不見,隻聽到房梁被火燒灼出的嗞嗞的聲音,她聽到有什麼東西轟地一聲砸了下來,她恐慌地抓着那個人的手,指甲深深地噬進他的肉,然後就是血肉模糊的氣息在她的鼻子旁邊彌漫開。

     醒來的時候,葉雅歌發現自己看不見了,然後所有人都說,是張澤如救了她。

     父親辦理了離校手續,她再沒有去過學校,再也沒有見過小燈。

     張澤如說,出事的時候,踹開門的不是風,而是孟小燈。

    他說爆炸的那一刻,他自己真的全慌了,看到門洞開着就隻顧往外沖。

    可是孟小燈卻不顧一切地闖進來,想要抱着被炸得半昏迷的葉雅歌離開。

    可是大風不停地吹着,火勢已經蔓延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早已朽掉的房梁發出危險的聲音,張澤如趕緊跑去教學樓叫人來幫忙,回來的時候,葉雅歌和孟小燈已經倒在外面的空地上不省人事了。

     葉雅歌被炸傷了眼,失明。

     孟小燈被房梁打斷了一條腿,截了。

     那天的失約,是周琳星約孟小燈出來,故意擁抱糾纏他,讓張澤如看見。

    她其實從來不曾放下過最初的那一瞬間心裡的驚動,隻不過也是在做自己甘願的事情,以自己的方式愛一個無法擁有的男孩。

    她知道葉雅歌約孟小燈一起去做實驗的事情,擔心他會遭遇危險,能夠做的事情也僅僅是拖延。

     孟小燈說,不要怪周琳星的自私,要怪隻能怪他趕來得太遲。

    他叮囑所有的人不要告訴葉雅歌事實的真相,不要告訴她,他每天都拄着拐杖來她的窗口,看一看她安靜的樣子。

    對于這個心愛的女孩,他已經無能為力了,于是隻能遠遠地看一眼,就仿佛當時她在台下聽他唱歌那般專注認真的神情,便已經足夠。

     張澤如說完的時候,葉雅歌已經哭累了,她知道,孟小燈不會再回來。

     張澤如又說,雅歌,我隻有這樣一個機會,請你,讓我帶你走。

     走吧,走吧,去南方。

    葉雅歌想,如果沒有愛,至少有溫暖也是好的。

    更何況,在這樣一段四個人的關系裡,她一直是被蒙在鼓裡,卻是最幸福最不自知的那一個。

    母親說得對,小鴨子總有一天也會變成天使,隻是她知道,這隻怕冷的小鴨子,這個哭起來會讓他憐惜得繳械投降的女孩,再也無法跟着她的愛人,去那個他們憧憬中溫暖的南方。

     我們愛着,卻隻能做各自甘願的事情。

    這樣在不愛的時候,也就不會有怨言。

     是的,她曾經被那樣地深愛,可他用兩隻手臂環繞出來的她的幸福,卻終究和他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