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關燈
十二歲那年的暑假,我寫過一個故事。

    冗長而寂寥的午後,我把它念給我爸爸聽: “從前,有一個殺手。

    他每個月都會殺一個人。

    殺完後,他會把他的頭割下來放到床底下,把屍體扔進荒野。

    這個殺手的隔壁,住着一個小姑娘和她的媽媽,還有小姑娘最愛的狗——歡歡。

    殺手一直嫌狗吵,有一天,他把狗殺了,把狗身子煮來吃了,把狗頭藏到了床底下。

    小姑娘的媽媽對她講,不用擔心,歡歡隻是走丢了,總有一天會回來。

     責任嗎?” 如此大事,我哪敢 後來,小姑娘和殺手慢慢地成了朋友。

    她把自己的大白兔奶糖分給殺手吃;還給殺手用草編了一頂很醜的帽子;遇到很難的數學題,請殺手教她做。

    殺手被小姑娘感染了,忽然就不想殺人了,他換了一份正經的工作,還想娶小姑娘的媽媽做老婆。

     冬天來了,下雪了,天很冷。

    小姑娘給殺手送去了一碗雞湯。

    殺手喝完後,暈過去了。

    于是小姑娘把殺手的頭割了下來,洗幹淨,連同他床下的十一顆人頭和一顆狗頭一起,埋在了雪地裡。

     春天到來的時候,雪化了,埋過人頭的地方,開出了又一叢美麗的鮮花。

    每一朵花,都像是一隻狗的笑臉,人們把它叫作‘狗頭花’。

    小姑娘指着那些花對媽媽說:媽媽快看,歡歡回來了。

    ” “完了?”我爸問我。

     “完了。

    ”我合上本子。

     “那麼小安,你寫這個故事,主要是想講什麼呢?”我爸把他的凳子挪得靠近了我一些,好奇地問我。

     “你覺得呢?”我反問他。

     他想了想回答我說:“你是不是想說,再冷酷的人,也會有被愛感化的那一天?可是,如果是這樣,你為什麼又要寫他被小姑娘殺死了?這個結果,很殘忍,也根本沒什麼意義啊。

    ” 我笑着說:“當然沒什麼意義啊,我也就是寫着玩玩。

    ” 說完,我把那個本子扔到了床的角落裡,拿了本伊藤潤二的漫畫書看起來。

    我喜歡他的漫畫裡彌漫的恐怖氣氛,可以深度挑戰我的腦神經,這是别的閱讀無論如何都達不到的快感。

     “少讀點古裡古怪的書,把腦子讀複雜了。

    ”他瞄了書皮一眼,敲了我腦門一下,擔心地說道。

     唉,從懂事起,我已經學會不指望我爸爸會懂得我。

    就像我一直都不懂得他一樣。

    隻是有一點毫無疑問,我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亦是我的。

     我在鄉下長大。

    不過我爸并不是鄉下人。

    他在鎮上開了一家服裝廠,我們村裡的人,都喜歡叫他“維廠長”。

    說起來,我爸當年舉家搬到鄉下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我媽媽,聽說我媽長得特别漂亮,可她生下我不久就患了癌症,換了很多醫院都治不好。

    醫生說,鄉下空氣好,對她的病有用,于是我爸就在鄉下買了人家蓋得還算不錯的一個小别墅,又花很多錢把它裝修了一下,希望能安安靜靜地和我媽在那裡共度餘生,誰知道造化弄人,我們搬進去沒多久,我媽的病情卻突然惡化,撒手離開了人世。

     人死了都希望入土為安,偏偏我媽媽是個熱愛自由的人,要求我爸将她的骨灰撒入大海,誓要将自由進行到底。

    這可苦了我這唯一的後人,清明時想給她掃個墓都找不到地方。

    最多就是我爸抽空帶我飛去海邊,我們找一家海邊的小旅館住下,黃昏時一起在海邊坐坐,看看落日,吹吹海風,然後回來縫續我們的生活。

     我媽走後,我爸把對她的愛全轉到了我身上,為了培養我,他下了很多的功夫。

    分數什麼的他倒不是很要求,但是從三歲起,我每天的必修課有兩門:一是鋼琴,二是武術。

     理。

    但錢都放在我口袋了,我也不我爸讓我學琴,是因為他相信音樂可以讓一個女孩子變得安靜,與世無争,淡泊名利。

    如果你有天走在鄉間的小路上,看到一頭哼哧哼哧的老牛正搖着尾巴走在前面,同時耳邊又聽到員多芬的第十四鋼琴奏鳴曲《月光》的時候,你千萬不要以為你得了精神分裂症,那是因為,你有可能正好路過我家口:如果是這樣,你還應該能看到我家門口的橘子樹,夏天的時候,它會結滿金黃色的果實,方圓一裡都飄滿了橘子的香味。

    想吃的話随便摘,沒有人會管你。

     我的鋼琴老師,叫小叢。

    她以前是鎮中學的音樂老師,算不上是美女,但也算有氣質。

    教我三年以後,她從學校辭了職,到我爸廠裡當了秘書。

    很多人都想當然地認為小叢跟我爸有一腿,但是我知道這隻是屬于小叢的一場痛苦的單戀,我爸并不喜歡她。

    還記得有天晚上小叢給我上完課,我以為她早就走了,可是夜裡十點,我準備睡覺的時候,卻發現她和我爸還站在院子裡。

    我人在二樓,又隔着窗戶,完全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但我猜到他們是在吵架,我甚至能清楚地看見小叢老師臉上洶湧的淚水,最後,她哭着撲向我爸,像一株絕望的藤蔓在我爸身上,卻還是被我爸用力地推開了。

     那以後,小叢有很長一段時間不來我家,不過我爸也沒再給我請新的鋼琴老師。

    我隻能照着小叢留給我的琴譜自己練習。

    有一次我爸忽然問我:“你彈的是什麼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