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頂天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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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斥,震撼了整個包廂。

    “他雖是青蛙模樣,但也是下鴨家的人。

    他們對夷川家的憎恨向來毫不掩飾,現在竟異口同聲陷害我,這是你們的盤算是吧?那就怪了,你口口聲聲說我将你交給了星期五俱樂部,那你現在為何在這裡?你不是應該被煮成狸貓火鍋了嗎?” 之後,大哥與早雲的唇槍舌戰沒完沒了,陷入泥淖。

     “噓!隔壁好像有人來了。

    ” 重要幹部悄聲警告。

    衆人豎耳傾聽,發現紅玉老師所在的包廂對面來了一批人。

     “聽好了。

    ”一位長老趁機說道。

     “你們雙方各執一詞,把我們搞得頭昏眼花。

    我們得保持頭腦清晰,才能好好想清楚。

    矢一郎,早雲,你們先别說話。

    ” 長老個個陷入深思。

     ○ 星期五俱樂部轉戰另一處河畔。

     像仙醉樓這樣的料理鋪竟會被放高利貸的壽老人掌控,一想到當中必定有許多緣由,便令人心痛。

    也因為它湊巧落入壽老人手中,人類、狸貓、天狗才會擠在這家老店,僅以一扇拉門間隔。

    雖說是無心插柳,但這項錯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因為可憐的仙醉樓,那曆史悠久的建築将在這一夜灰飛煙滅,悠久的傳統也就此斷絕。

     我從先鬥町北方一路搬僞電氣白蘭的箱子過去,明明是冬天,我卻大汗淋漓。

    我将酒瓶擱在上間,氣喘籲籲,星期五俱樂部的人斜眼瞄我,陸續走進店内。

    一名像是仙醉樓老闆的老太太前來迎客,向壽老人深深一鞠躬。

     我跟在他們後面走進店内,擔心族人會冷不防出現,一顆心七上八下。

    要是他們知道自己和星期五俱樂部的人同在一個屋檐下,不知會引發多大的混亂。

    恐怕族人會吓得露出狸貓尾巴,滿地打滾,亂成一團。

     我們被領往二樓一間面向鴨川的包廂。

    可怕的是,火鍋早已備好。

    星期五俱樂部的成員對包廂的狹小頗有微詞,服務生低頭道歉:“請各位包涵。

    ” “隔壁不行嗎?”毗沙門指着那面畫有竹林和老虎的和室拉門。

     “因為隔壁客人很多。

    ” “可是很安靜啊,就像沒人一樣。

    ” “是很安靜沒錯。

    ”服務生含糊地應道。

     我縮着身子坐在包廂角落,屏息等待母親出現。

     弁天原本盤腿而坐,這時她離開星期五俱樂部的成員,滑過榻榻米走近我。

    她呵呵笑着,點了根煙,立起單膝,吞雲吐霧起來。

     “喂,你在打什麼主意?” “不告訴你。

    ” “不管你要做什麼,隻要有趣就沒關系,不過别太胡來哦。

    ” 我望着拉門上那幅畫有竹林和老虎的畫,想着大哥。

     這時,走廊傳來服務生的聲音。

    “您要的東西已經送達了。

    ” 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過于看着自己的母親被關在籠裡送進這間備好火鍋的包廂。

     兩名服務生畢恭畢敬地搬來鐵籠,将毛茸茸的狸貓帶進這間曆史悠久的料理鋪包廂。

    他們想必心裡很不是滋味吧,但是在金主壽老人面前,偏偏不能吐露心聲。

    他們一定猜不到,其實今晚的客人大半都是狸貓。

     壽老人輕輕搖晃鐵籠,縮着身子的狸貓擡起頭來。

     星期五俱樂部的成員一臉感佩,七嘴八舌地說:“噢”、“真不錯”、“好漂亮的狸貓啊”。

    我可沒辦法像他們這麼悠哉,差點就朝壽老人撲去,硬是忍了下來。

    我咬緊牙關,看着母親,籠裡的母親發現了我,她濡濕的雙眼注視着我,抽動鼻子。

    我向她微微颌首。

     “真是一隻漂亮的狸貓。

    你說是吧,布袋兄。

    ”壽老人向澱川教授喚道。

     但奇怪的是,愛狸成癡的澱川教授竟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沒回答壽老人的問話。

    隻見教授張大着嘴,呆呆望着籠裡的狸貓。

     “布袋兄,你怎麼了?”毗沙門問。

     澱川教授坐立不安地挪動臀部。

     我本想出聲叫喚壽老人。

    但一直悄靜無聲的隔壁包廂,這時氣氛突然緊繃起來。

     ○ 長老們深思過久,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早雲斜睨着那群搖來晃去的毛球,再度開口: “矢一郎,你别再說這種無聊的謊言了,也不嫌丢臉。

    ” “虧你說得出這種話!”大哥無比驚訝地吼道。

    “你這家夥,竟有辦法扯這種謊!” “你竟對自己的叔叔用這種态度說話,你懂不懂禮貌啊。

    ” 大哥一時忘了其他長老也在場。

     “說什麼叔叔!渾帳!你害我爸變成火鍋,還好意思說這種話!” 在座的族人莫不受到強烈的沖擊,那些睡得太熟差點壽終正寝的長老也陸續恢複活動。

    “你說他害總一郎變成火鍋?”南禅寺的當家問。

    “這件事得說清楚才行!” “等等!等等!”早雲舉起手回應。

     “各位冷靜一點,這根本就是無的放矢嘛。

    想也知道,他是看自己扯那麼多謊也起不了作用,情急之下連他父親的事都搬了出來。

    不過,他拿不出半點證據。

    你說,有誰能證明?” “海星是證人,也就是你的女兒!” “她那年紀的女孩就愛幻想悲劇,把愛作夢的女孩說的話當真,你不覺得不好意思嗎?你真的相信我會害總一郎被煮成火鍋?” “你打算裝蒜到什麼時候!” “誰教你們一直在胡扯。

    這麼可怕的事,沒有狸貓會信的。

    ”早雲詢問長老們:“諸位怎麼看?你們認為我會做那種事嗎?” 長老們不置可否,緩緩晃動身上的狸毛。

     早雲接着說:“的确,總一郎被星期五俱樂部煮成火鍋的來龍去脈,一直是個謎。

    像他那麼了不起的狸貓竟會輕易落人人類手中,此事确實古怪。

    但如果當時總一郎喝得爛醉如泥,那又另當别論了。

    ” 早雲瞪着坐在榻榻米上的青蛙。

     “聽說總一郎被星期五俱樂部擄獲的那一晚,他曾和某隻狸貓一起喝酒。

    總一郎之所以落入可惡的人類手中,可能就是這個原因。

    然而時至今日,那隻可惡的狸貓遲遲未站出來承認自己的罪行,明明是他害狸貓一族的首領落入人類的鐵鍋中,卻一直悶不吭聲。

    我聽說他對自己卑劣的行徑感到羞愧,一直藏身在某間寺院的井底。

    ” 二哥怒不可抑,縱身一躍,撲向早雲的臉。

     “吓!”早雲慘叫一聲,将試圖鑽進他鼻孔裡的青蛙掃向一旁。

     二哥騰空飛出,就在即将撞向拉門摔成肉餅時,被南禅寺的當家以坐墊接住。

     “我再也忍不下這口氣了!”大哥的怒火達到極限,變身成一隻大老虎。

    “管你是叔叔還是什麼,我豁出去了!看我不打扁你!” ○ 隔壁包廂傳來激烈的争執聲,粗大的嗓音應該是早雲。

    “冷靜一點,矢一郎!”安撫大哥的,是南禅寺的當家。

    而在一旁尖聲怪叫的,應該是諸位長老。

     壽老人望了拉門一眼。

    “看來,隔壁的客人開始發揮本事喽。

    ” 星期五俱樂部的成員個個豎耳聆聽,鄰房的喧嘩愈來愈響亮,最後成了在房内回蕩的巨響,還有人喊着:“亂來!亂來!” “他們在辦運動會嗎?” 正當壽老人如此低語,拉門上的竹林突然應聲塌陷,一名肥胖的男子撞破拉門滾進我們的包廂。

    緊接着,一隻真正的老虎撞破拉門上的紙老虎,緊追那名男子而來。

    那隻大老虎模樣可怕至極,隻消看一眼便教人膽裂魂飛。

     老虎按住那名趴在地上的男子的背,吼出撼動整間料理鋪的虎嘯。

    “吓!”男子發出一聲悲鳴。

     “嘩,是老虎呢。

    ”我身旁的弁天悠哉地說。

     星期五俱樂部的成員各自倒退數步,緊貼着另一側的牆壁。

    但壽老人對這頭猛虎絲毫不以為意,兀自抱着鐵籠,望着我母親。

    “傷腦筋,今晚可真熱鬧啊!” 夷川早雲被老虎踩在背上,擡起頭來。

    壽老人坐在他面前,鐵籠就擺在旁邊。

     早雲看見籠裡的母親,發出一聲驚呼。

     緊接着我大哥也發出驚呼,原本黃黑相間的毛皮殺氣騰騰地上下起伏,此刻登時氣勢減弱,幸好他還勉強維持住老虎的樣貌,以大哥來說已經算是難能可貴。

     早雲朝壽老人吼道:“那隻狸貓怎麼會在你手上?我應該是放在倉庫裡才對啊。

    ” “噢,是夷川啊。

    因為我們這邊發生了一些意外,要向你借用一下。

    ” “你借來做什麼?” “煮火鍋。

    ” “這哪叫借啊!我已經清楚告訴過你了,萬不能拿那隻狸貓下鍋!她是我的!” “是你的又如何?” “唯獨她不能下鍋,我不容許這種事發生!”早雲口沫橫飛地說。

    “當心我再也不賣僞電氣白蘭給你!” 壽老人哼了一聲。

    “那我就用搶的。

    弁天小姐,你說是吧?” “沒錯。

    ” “你們就是這樣!人類實在太壞了!” 趁他們争吵,我準備趁機奪回母親。

     正當我如此盤算,站起身時,有個人把我撞飛,撲向鐵籠。

     澱川教授一把抱起關着我母親的鐵籠,母親擡頭望着教授,以鼻子發出嗚嗚聲。

    壽老人柔聲問道:“布袋兄,怎麼啦?”教授抱着鐵籠轉向壽老人,後退幾步,口中含糊不清地念念有詞,不住搖頭。

     “不行,我實在看不下去。

    ”澱川教授喘息地說。

    “它就是那隻狸貓,是我親手治療的那隻狸貓。

    我不能将它交給你們。

    ” “是你讓狸貓溜走了,我才這麼辛苦張羅。

    沒有狸貓鍋的尾牙宴,就像沒有牛肉的牛井飯,你對星期五俱樂部的傳統要怎麼交代?” 面對厲聲斥責的壽老人,其他成員也同聲附和:“布袋兄,你這麼做可會被除名哦。

    ” “要除名還是怎樣,我都無所謂!” “啊!你的态度改變可真大。

    ” “我果然還是辦不到,是我輸了,我在思想上徹徹底底地輸了。

    這樣也好!什麼嘛,在如今這種文明開化的時代,還吃什麼狸貓鍋!去他的星期五俱樂部,去他的傳統!” “你自己不也愛吃得很。

    ” “你不是說吃是一種愛的表現嗎?你過去的論點怎麼解釋?” “吃是一種愛的表現。

    但舍不得吃,也是一種愛的表現啊!” “竟然說出這麼任性的話,還如此大言不慚!” “狡辯!狡辯!” “狡辯又怎樣!我不需要你的意見!”教授大喊。

    “我決定改變立場。

    ” “要改變立場是你的自由,但你得把狸貓留下。

    ” 壽老人威嚴十足地撂下重話,被逼急了的教授踩了夷川早雲一腳,使勁踢倒破裂的拉門,逃往隔壁包廂。

     如此這般,現場亂成一團。

     隔壁包廂裡,從長老到重要幹部全擠在一團,一聽見“星期五俱樂部的人來啉!”這聲警告,包廂裡登時充斥着不成聲的悲鳴,方寸大亂的狸貓紛紛現出原形,包廂裡冒出無數毛球,那光景就像地上鋪着不斷蠢動的毛毯。

    闖入其中的澱川教授連聲嚷着:“對不起!對不起!”雖是出于無心,還是踢飛了不少毛球。

     壽老人昂然而立望着隔壁包廂,一臉感佩地說:“真是絕佳美景啊。

    ” “要煮再多鍋都不成問題。

    ” 擠滿包廂的族人吓得在空中直翻跟鬥,抱頭鼠竄。

     教授被流竄的毛球絆倒,跌了一跤,抛出關着母親的鐵籠。

     我大哥早等在一旁,接住騰空飛起的母親。

    大哥看到母親身陷危機時,氣勢銳減,縮得像隻病貓。

    此刻他救回母親,登時勇氣倍增。

    他将鐵籠捧在腹下,朝星期五俱樂部的成員大吼一聲。

    不過,他根本用不着這麼做,因為面對眼前突然出現的動物王國,星期五俱樂部的成員一時無法接受,個個都像池裡等着喂食的鯉魚般,大嘴一開一阖。

     二哥在這場混亂勉強保住小命,逃往我腳下。

    我拾起他,讓他坐在我肩上。

    “哎呀,真是糟糕。

    ”二哥說。

     弁天走近澱川教授,問他:“老師,你有受傷嗎?” 面對老虎和狸貓也不顯懼色,從容面對眼前局面的隻有壽老人。

    他站起身,朝老虎大喝一聲:“給我閉嘴!” 大哥吼了回去。

     前來查看況狀的服務生個個吓得兩腿發軟,直喊着:“老虎!狸貓!” 狸貓驚聲尖叫,打開面向走廊的拉門想往外逃,但慌亂再加上動作笨拙,使得他們就像被掃向角落邊的毛球,全擠在一團。

     四處逃竄的狸貓、厲聲咆哮的老虎、朗聲斥喝的壽老人、關在籠中的母親、一臉茫然的星期五俱樂部成員、吓到腿軟的服務生、徹底輸給自己的原則坐倒在地的澱川教授、單膝跪地向教授伸出援手的弁天、驚訝地望着這一幕的我、低語着“真是糟糕”的小青蛙——這場狸貓、人類、半天狗攪和在一起的大混戰,究竟誰能收拾這場局面呢? 就在狸貓鬧哄哄之際,包廂另一側的拉門霍然開啟。

     紅玉老師昂然而立。

     老師滿臉通紅猶如煮過的章魚,頭頂幾欲冒出騰騰熱氣,他右手緊握那把失而複得的風神雷神扇,左手抓着吊在屋頂的祝賀彩球拉繩。

    老師氣得全身發抖,腳下踩着我麼弟。

    麼弟正極力阻止老師發飙。

    隻見老師腳一揚,麼弟登時化為一團毛球滾向一旁。

     大家都把老師給忘了。

     老師怒火勃發,扯動拉繩,祝賀彩球打了開來。

     彩紙紛飛中,寫有“僞右衛門決定”的布條垂落。

     “你們要我等到什麼時候!再不安分一點,看我把你們全都吹跑!” 老師厲聲怒吼,高舉風神雷神扇。

     這時,我腦中突然閃過一個惡魔的奸計。

     雖然對澱川教授過意不去,但要收拾眼前混亂的局面,隻有引發更大的混亂,讓一切重頭來過。

    我沖向弁天,撞倒她。

    她一時失去重心,倒在教授身上,一副不檢點的猥亵模樣。

     我拜倒在地,朗聲說道:“報告如意嶽藥師坊大人!弟子當場逮到了紅杏出牆的證據!” 紅玉老師睜大眼睛,瞪着在我的奸計運作下摟在一起的教授與弁天的醜态。

    教授急忙推開弁天的身軀說道:“你在說什麼啊!這是誤會,誤會!” “哈哈!果然是你!我看過你的照片。

    ”老師吐了口唾沫。

    “區區一個人類,竟然敢對弁天出手,真是不知分寸!不過,不隻是你,每個家夥都和你同罪。

    你們這些人類和毛球,别以為厚着臉皮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不把我說的話當一回事,就能平安無事。

    你們哪個我都看不順眼,給我張大耳朵聽仔細,睜大眼睛看清楚!還不僅嗎?我瞧不起你們每個人!” 說着他卷起袖子,高高舉起那把裝飾有金粉的扇子。

     “吾乃天狗,正因是天狗,所以了不起。

    正因了不起,所以是天狗。

    要以和為貴,無忤為宗,對我虔誠笃敬。

    在偉大的天狗大人面前,你們個個都要搞清楚自己的身分!” 揮動着扇子的紅玉老師,讓人不禁聯想起昔日他輝煌時期的身影。

     在天狗的笑聲中,一陣超級天狗風襲來。

     仙醉樓被吹得片瓦不留,狸貓和人類手拉着手一同飛向高空。

     ○ 從江戶時代一直延續至今的仙醉樓曆史,就此被紅玉老師打上休止符。

    當晚老師的沖冠之怒一發不可收拾,天狗風将木屋町一帶吹得七零八落。

    有人拔腿快逃,有人乘風離去,不管是人類還是狸貓紛紛摸黑逃難。

    順利逃走的人算是相當走運。

    那位因為我而背負奸夫污名的澱川教授,他的下場就很可憐。

     紅玉老師扇着扇子,一路追着他跑。

     木屋町的樹木被吹得嚴重扭曲,幾欲斷折;高濑川逆流,受到波及的醉漢被狂風卷向高空。

    澱川教授一頭亂發,連滾帶爬逃離暴風肆虐的木屋町,奔向燈火通明的四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