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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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送壽司而已,仍是讓我如此五味雜陳。

     ◎ 有人用手機打電話來訂壽司,講的有些語焉不詳。

    對方是女性,人似乎是在田中東春菜町的一角,要稍微走進去一點。

    按照她的說法,我必須要從已經變成廢墟的大樓旁邊轉到裡面去才行。

     “那是在哪裡啊?” 我把訂單内容傳達給老闆,老闆則是歪了歪頭,然後就開始捏壽司,動作非常輕快迅速。

     當我騎着機車、載着壽司前往目的地時,我一邊想着外送目的地,想像力一邊飛馳。

     廢棄大樓深處的一個角落,感覺似乎會有什麼怪談發生。

    整個房間裡,光線昏暗,到處都堆滿了紙箱以及積了厚厚一層的灰塵,還有根本不曉得是什麼東西的破銅爛鐵。

    當我進去的時候,地闆上放着一個散發着黑亮光澤的老式電話機。

    微弱的光線,透過破爛單薄的窗簾,照進這個房間裡頭來。

    電話機的旁邊,擺着一個玻璃材質的金魚缸,裡頭放着包含消費稅在内的壽司費用。

    我一邊喊着“不好意思”,一邊試着找人,但沒有任何回應。

    我彎下身,準備取錢的時候,堆積如山的紙箱突然垮了下來,一具蒼白且隐約散發着些微光亮的骸骨倏地飛撲過來,緊抱住我的身體,壽司也因此散落一地——新的都市怪談“某個前往廢棄大樓外送壽司最後再沒有回來的店員”就此誕生。

     好不容易抵達對方指定的廢棄大樓,眼前所見的景象與我的想像幾乎完全相同。

    我相當驚訝。

    我從來不知道,這樣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處所,居然離我這麼近。

    這個建築物的正面玄關已經被釘上木闆,旁邊長滿了雜草,看起來相當髒亂。

    我擡頭看,破爛的紙箱挨着玻璃窗放着,窗上的玻璃處處碎裂。

    感覺有點陰森,活像随時會有陰魂突然從陰暗的窗戶出現,對着我微笑,而我卻不假思索地對它揮手。

     廢棄大樓的右邊,是一棟樓高兩層、古舊的公寓。

    我窺探了一下這兩棟建築物之間的間隙,的确是有一條最多就容一個人通過的巷子。

    我踏着地上因為吸入雨水而膨脹的雜志以及沾滿泥巴的機械零件,往内走了進去。

     巷子裡雖然有點暗,不過走出巷子,就是明亮的庭院。

     這應該是廢棄大樓的中庭吧,往西看去有三面都被荒廢的建築物所包圍,雜草叢生,掩蓋住的範圍擴及整片地面。

    在廣場的正中央,有一個男人低着頭,軟弱無力地蹲在那裡,一名女子從正面二樓朝着那個蹲在中庭的可憐男人丢擲蜜柑,蜜柑有如雨點一般落下,一個蜜柑打到男人的頭上彈開,滾到我的腳邊。

    我抱着壽司站在那裡,作不得聲。

     廣場的角落站着幾個男男女女,幾個人的手上還拿着相當複古的攝影機。

    其中一位女性注意到我的存在,她微笑着朝我的方向走過來。

     “麻煩你了——”她說。

     “這是在拍電影嗎?”我問她。

     “是啊。

    你等一下。

    ” 她苦笑了一下,然後轉過頭說:“學長,壽司來了。

    ” 一臉傲慢、雙手抱胸,看着演員們動作的男人轉過頭來。

     我見過這個男人。

    他就是幾天前,在水尾小姐的大廈前面,對我破口大罵還威脅“要叫警察”的男人。

    他那寒酸的胡子,實在令人難忘。

     我們都注意到對方。

    一瞬間,輕蔑的視線彼此交錯,随即又裝出不在意的樣子。

    “付錢給他。

    ”他說,然後拿了幾張千元鈔給那位女性就走開了。

    他闆着臉,皺着眉頭,在一本舉起來像是劇本的東西上振筆疾書,擺出一副正沉浸在高尚的藝術活動中,對壽司什麼的無暇理會的派頭。

    把錢交給我然後拿走壽司的那位女性相當明朗親切,不過,在那人把錢交給她的時候,我看出她打從心底對他的崇拜。

    真是悲哀啊,我想。

    崇拜那種無聊的男人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很想對她說,尊敬我還比較好,不過,我不可以忘記謙虛之心。

    “謝謝惠顧,歡迎再次光臨。

    ” 我故意回應得欣然響亮,然後離開了那棟廢棄大樓。

     我騎機車回到店裡,想着那家夥擺那個傲慢架子制作的電影。

    那種電影一定是故弄玄虛,再搭上不相稱的廉價幻想,我看那整個故事應該沒什麼意義,就跟流過木屋町的高濑川一樣,是一部底蘊淺薄的電影。

    我一定會這樣修理他:拍出這種電影,你是想成為鈴木清順還是寺山修司(注:二者皆為日本知名大導演。

    鈴木清順{1923年~},代表作《流浪者之歌》;寺山修司{1935~1983年},亦是知名詩人及劇作家,代表作《死在田園》。

    )啊?為了慎重起見,我要再補充一點,鈴木清順、寺山修司都不是笨蛋。

    但是,如果成不了鈴木清順、寺山修司,這個畫虎不成反類犬的人會被當成傻瓜。

    這一點是絕對不能搞錯的! “怎麼樣?” 我回到店裡以後,店長問我。

     我的右頰上浮起一絲苦笑,然後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