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卷 崔俊臣巧會芙蓉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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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崔縣尉。

    俊臣出來-一收了,曉得敕牒還在,家物猶存,隻有妻子沒查下落處,連強盜肚裡也不知去向了,真個是渺茫的事。

    俊臣感新思舊,不覺恸哭起來。

    有詩為證: 堪笑聰明崔俊臣,也應落難一時渾。

     既然因畫能追盜,何不尋他題畫人? 元來高公有心,隻将畫是顧阿秀施在尼院的說與俊臣知道,并不曾提起題畫的人就在院中為尼。

    所以俊臣但得知盜情,因畫敗露,妻子卻無查處,竟不知隻在畫上,可以跟尋得出來的。

    當時俊臣恸哭已罷,想道:“既有敕牒,還可赴任。

    若現稽遲,便恐另補有人,到不得地方了。

    妻子既不見,留連于此無益。

    ”請高公出來拜謝了,他就把要去赴任的意思說了。

    高公道:“赴任是美事,但足下青年無偶,豈可獨去?待老夫與足下做個媒人,娶了一房孺人,然後夫妻同往也未為遲。

    ”俊臣含淚答道:“糟糠之妻同居貧賤多時,今遭此大難,流落他方,存亡未蔔。

    然據着芙蓉屏上尚及題詞,料然還在此方。

    今欲留此尋訪,恐事體渺茫,稽遲歲月,到任不得了。

    愚意且單身到彼,差人來高揭榜文,四處追探,拙婦是認得字的。

    傳将開去,他聞得了,必能自出。

    除非憂疑驚恐,不在世上了。

    萬一天地垂憐,尚然留在,還指望伉俪重諧。

    英感明公恩德,雖死不忘,若别娶之言,非所願聞。

    ”高公聽他說得可憐,曉得他别無異心,也自凄然道:“足下高誼如此,天意必然相佑,終有完全之日。

    吾安敢強逼?隻是相與這幾時,容老夫少盡薄設奉餞,然後起程。

    ” 次日開宴餞行,邀請郡中門生、故吏、各官與一時名土畢集,俱來奉陪崔縣尉。

    酒過數巡,高公舉杯告衆人道:“老夫今日為崔縣尉了今生緣。

    ”衆人都不曉其意,連崔俊臣也一時未解,隻見高公命傳呼後堂:“請夫人打發慧圓出來!”俊臣驚得目呆,隻道高公要把甚麼女人強他納娶,故設此宴,說此話,也有些着急了。

    夢裡也不曉得他妻子叫得甚麼慧圓!當時夫人已知高公意思,把崔縣尉在館内多時,已獲了強盜,問了罪名,追出敕牒,今日餞行赴任,特請你到堂厮認團圓,逐項逐節的事情,說了一遍。

    王氏如夢方醒,不勝感激。

    先謝了夫人,走出堂前來。

    此時王氏發已半長,照舊妝飾。

    崔縣尉一見,乃是自家妻子,驚得如醉裡夢裡。

    高公笑道:“老夫原說道與足下為媒,這可做得着麼?”崔縣尉與王氏相持大恸,說道:“自料今生死别了,誰知在此,卻得相見?” 座客見此光景,盡有不曉得詳悉的,向高公請問根由。

    高公便叫書僮去書房裡取出芙蓉屏來,對衆人道:“列位要知此事,須看此屏。

    ”衆人争先來看,卻是一畫一題。

    看的看,念的念,卻不明白這個緣故。

    高公道:“好教列位得知,隻這幅畫,便是崔縣尉夫妻一段大姻緣。

    這畫即是崔縣尉所畫,這詞即是崔孺人所題。

    他夫妻赴任到此,為船上所劫。

    崔孺人脫逃于尼院出家,遇人來施此畫,認出是船中之物,故題此詞。

    後來此畫卻入老夫之手。

    遇着崔縣尉到來,又認出是孺人之筆。

    老夫暗地着人細細問出根由,乃知孺人在尼院,叫老妻接将家來住着。

    密行訪緝,備得大盜蹤迹。

    托了薛禦史究出此事,強盜俱已伏罪。

    崔縣尉與孺人在家下各有半年多,隻道失散在那裡,竟不知同在一處多時了。

    老夫一向隐忍,不通他兩人知道,隻為崔孺人頭發未長,崔縣尉敕牒未獲,不知事體如何,兩人心事如何?不欲造次漏洩。

    今罪人既得,試他義夫節婦,兩下心堅,今日特地與他團圓這段姻緣,故此方才說替他了今生緣。

    即是崔孺人詞中之句,方才說,‘請慧圓’,乃是崔孺人尼院中所改之字,特地使崔君與諸公不解,為今日酒間一笑耳。

    ”崔俊臣與王氏聽罷,兩個哭拜高公,連在坐之人無不下淚,稱歎高公盛德古今罕有。

    王氏自到裡面去拜謝夫人了。

    高公重入座席,與衆客盡歡而散。

    是夜特開别院,叫兩個養娘伏侍王氏與崔縣尉在内安歇。

     明日,高公曉得崔俊臣沒人伏待,贈他一奴一婢,又贈他好些盤纏,當日就道。

    他夫妻兩個感念厚恩,不忍分别,大哭而行。

    王氏又同丈夫到尼院中來,院主及一院之人見他許久下來,忽又改妝,個個驚異。

    王氏備細說了遇合緣故,并謝院主看待厚恩。

    院主方才曉得顧阿秀劫掠是真,前日王氏所言妻妾不相容,乃是一時掩飾之詞。

    院中人個個與他相好的,多不舍得他去。

    事出無奈,各各含淚而别,夫妻兩個同到永嘉去了。

    待永嘉任滿回來,重過蘇州,差人問候高公,要進來拜谒。

    誰知高公與夫人俱已薨逝,殡葬已畢了。

    崔俊臣同王氏大哭,如喪了親生父母一般。

    問到他墓下,拜奠了,就請舊日尼院中各衆在墓前建起水陸道場三晝夜,以報大恩。

    王氏還不忘經典,自家也在裡頭持誦。

    事畢,同衆尼再到院中。

    崔俊臣出宦資厚贈了院主。

    王氏又念昔日朝夜禱祈觀世音暗中保佑,幸得如願,夫婦重諧,出白金十兩,留在院主處,為燒香點燭之費。

    不忍忘院中光景,立心自此長齋念觀音不辍,以終其身。

    當下别過衆尼,自到真州甯家,另日赴京補官,這是後事,不必再題。

    此本話文,高公之德,崔尉之誼,王氏之節,皆是難得的事。

    各人存了好心,所以天意周全,好人相逢。

    畢竟冤仇盡報,夫婦重完,此可為世人之勸。

    詩雲: 王氏藏身有遠圖,間關到底得逢夫。

     舟人妄想能同志,一月空将新婦呼。

     又詩雲: 芙蓉本似美人妝,何意飄零在路旁? 畫筆詞鋒能巧合,相逢猶自墨痕香。

     又有一道贊歎禦史大夫高公雲: 高公德誼薄雲天,能結今生未了緣。

     不使初時輕逗漏,緻令到底得團圓。

     芙蓉畫出原雙蒂,萍藻浮來亦共聯。

     可惜白楊堪作柱,空教灑淚及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