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卷 王嬌鸾百年長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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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嬌鸾是表妹,一時都請見禮。

    王翁設宴後堂,權當會親。

    一家同席,廷章與嬌鸾暗暗歡喜,席上眉來眼去自不必說,當日盡歡而散。

    姻緣好惡猶難問,蹤迹親疏已自分。

     次日王翁收拾書室,接内侄周廷章來讀書。

    卻也曉得隔絕内外,将内宅後門下鎖,不許婦女入于花園。

    廷章供給自有外廂照管。

    雖然搬做一家,音書來往反不便了。

    嬌鸾松筠之志雖存,風月之情已動。

    況既在席間眉來眼去,怎當得園上鳳隔鸾分。

    愁緒無聊,郁成一病,朝涼暮熱,茶飯不沾。

    王翁迎醫問蔔,全然不濟。

    廷章幾遍到中堂問病,王翁隻教緻意,不令進房。

    廷章心生一計,因假說:“長在江南,曾通醫理。

    表妹不知所患何症,待侄兒診脈便知。

    ”王翁向夫人說了,又教明霞道達了小姐,方才迎入。

     廷章坐于床邊,假以看脈為由,撫摩了半晌。

    其時王翁夫婦俱在,不好交言,隻說得一聲保重,出了房門,對王翁道:“表妹之疾是抑郁所緻,常須于寬敞之地散步陶情,更使女伴勸慰,開其郁抱,自當勿藥。

    ”王翁敬信周生,更不疑惑,便道:“衙中隻有園亭,并無别處寬敞。

    ”廷章故意道:“若表妹不時要園亭散步,恐小侄在彼不便,暫請告歸。

    ”王翁道:“既為兄妹,複何嫌阻?”即日教開了後門,将鎖鑰付曹姨收管,就教曹姨陪侍女兒,任情閑耍,明霞伏侍,寸步不離,自以為萬全之策矣! 卻說嬌鸾原為思想周郎緻病,得他撫摩一番,已自歡喜。

    又許散步園亭,陪伴伏侍者都是心腹之人,病便好了一半。

    每到園亭,廷章便得相見,同行同坐。

    有時亦到廷章書房中吃茶,漸漸不避嫌疑,挨肩擦背。

    廷章捉個空,向小姐懇求,要到香閨一望。

    嬌鸾目視曹姨,低低向生道:“鎖鑰在彼,兄自求之。

    ”廷章已悟。

     次日廷章取吳绫二端,金钏一副,央明霞獻與曹姨。

    姨問鸾道:“周公子厚禮見惠,不知何事?”嬌鸾道:“年少狂生,不無過失,渠要姨包容耳!”曹姨道:“你二人心事我已悉知,但有往來,決不洩漏!”因把鑰匙付與明霞。

    鸾心大喜,遂題一絕,寄廷章雲:“暗将私語寄英才,倘向人前莫亂開;今夜香困春不鎖,月移花影玉人來。

    ”廷章得詩,喜不自禁。

    是夜黃昏已罷,谯鼓萬聲,廷章悄步及于内宅,後門半啟,捱身而進。

    自那日房中看脈出園上來,依稀記得路徑,緩緩而行。

    但見燈光外射,明霞侯于門側。

    廷章步進香房,與鸾施禮,便欲摟抱。

    鸾将生擋開,喚明霞快請曹姨來同坐。

    廷章大失所望,自陳苦情,責其變卦,一時急淚欲流。

    鸾道:“妾本貞姬,君非蕩子。

    隻因有才有貌,所以相愛相憐。

    妾既私君,終當守君之節;君若棄妾,豈不負妾之誠。

    心矢明神,誓同白首,若不苟合,有死不從。

    ”說罷,曹姨适至,向廷章謝日間之惠。

    廷章遂央姨為媒,誓諧伉俪,口中咒願如流而出。

    曹姨道:“二位賢甥,既要我為媒,可寫合同婚書四紙,将一紙焚于天地,以告鬼神;一紙留于吾手,以為媒證;你二人各執一紙,為他日合卺之驗。

    女若負男,疾雷震死;男若負女,亂箭亡身。

    再受陰府愆,水堕酆都之獄。

    ”生與鸾聽曹姨說得痛切,各各歡喜,遂依曹姨所說,寫成婚書誓約。

    先拜天地,後謝曹姨,姨乃出清果醇醪,與二人把盞稱賀。

    三人同坐飲酒,直至三鼓。

    曹姨别去,生與鸾攜手上床,雲雨之樂可知也。

    五鼓,鸾促生起身,囑咐道:“妾已委身于君,君休負恩于妾。

    神明在上,鑒察難逃。

    今後妾若有暇,自遣明霞奉迎,切莫輕行,以招物議。

    ”廷章字字應承,留戀不舍。

    鸾急教明霞送出園門。

    是日鸾寄生二律雲: 昨夜同君喜事從,芙蓉帳暖語從容;貼胸交股情偏好,撥雨撩雲興轉濃。

    一枕鳳鸾聲細細,半窗花月影重重。

    曉來窺視鴛鴦枕,無數飛紅撲繡絨。

     其一 衾翻紅浪效綢缪,乍抱郎腰分外羞。

    月正圓時花正好,雲初散處雨初收。

    一團恩愛從天降,萬種情懷得自由。

    寄語今宵中夕夜,不須欹枕看牽牛。

     其二,廷章亦有酬答之句。

    自此鸾疾盡愈,門鎖竟弛。

    或三日、或五日,鸾必遣明霞召生,來往既頻,恩情愈笃。

    如此半年有餘,周司教任滿,升四川峨眉縣尹。

    廷章戀鸾之情,不肯同行,隻推身子有病,怕蜀道艱難;況學業未成,師友相得,尚欲留此讀書。

    周司教平昔縱子,言無不從。

    起身之日,廷章送父出城而返。

     鸾感廷章之留,是日邀之相會,愈加親愛。

    如此又半年有餘。

    其中往來詩篇甚多,不能盡載。

    廷章一日閱邸報,見父親在峨眉不服水土,告病回鄉。

    久别親闱,欲謀歸觐,又牽鸾情愛,不忍分離。

    事在兩難,憂形于色。

    鸾探知其故,因置酒勸生道:“夫婦之愛,瀚海同深,父子之情高天難比。

    苦戀私情而忘公義,不惟君失子道,累妾亦失婦道矣!”曹姨亦勸道:“今日暮夜之期,原非百年之算。

    公子不如暫回故鄉,且觐雙親。

    倘于定省之間即議婚姻之事,早完誓願,免緻情牽。

    ”廷章心猶不決。

    嬌鸾教曹姨竟将公子欲歸之情對王翁說了。

    此日正是端陽,王翁治酒與廷章送行,且緻厚赆。

    廷章義不容已,隻得收拾行李。

    是夜,鸾另置酒香閨,邀廷章重伸前誓,再訂婚期,曹姨亦在坐。

    千言萬語,一夜不睡。

    臨别,又問廷章住居之處。

    廷章道:“問做甚麼?”鸾道:“恐君不即來,妾便于通信耳。

    ”廷章索筆寫出四句: 思親千裡返姑蘇,家住吳江十七都; 須問南麻雙漾口,延陵橋下督糧吳。

     廷章又解說:“家本吳姓,祖當裡長督糧,有名督糧吳家,周是外姓也。

    此字雖然寫下,欲見之切,度日如歲。

    多則一年,少則半載,定當持家君柬帖,親到求婚。

    決不忍閨閣佳人懸懸而望。

    ”言罷,相抱而泣。

    将次天明,鸾親送生出園,有聯句一律: “綢缪魚水正投機,無奈思親使别離。

    ”廷章;”花圃從今誰待月?蘭房自此懶圍棋。

    ”嬌鸾;”惟憂身遠心俱遠,非慮文齊福不齊。

    ”廷章;”低首不言中自省,強将别淚整蛾眉。

    ”嬌鸾。

     須臾天曉,鞍馬齊備。

    王翁又于中堂設酒,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