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春燕: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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泯是在一次學術報告會上認識潇的。

     做報告的是研究"紅學"的著名專家,因此會場裡座無虛席,氣氛十分熱烈。

    泯從書包裡掏出筆記本來的時候,坐在旁邊的一個女生偏過頭來問他,你認識"十一"嗎?女生的微笑很純真,泯莫名其妙地就對她講了真話:我就是十一。

     "十一"是泯那時用得最多的一個筆名。

    他用這個名字寫了一些美麗而憂傷的短篇小說,和一些散文詩歌。

    潇就是從文學社的刊物上看見這個名字的。

     潇是個安靜漂亮的女孩。

    她有漆黑的頭發,妩媚的笑容,美麗的眼睛。

    潔白的肌膚閃爍着光澤。

     泯是個眉目清秀的男生,不太愛講話,但偶爾笑起來的時候十分清爽。

    如果你是個懂得欣賞的人,你就會發現他的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氣質和神韻。

     他那時喜歡穿純白或是黑色的外套,喝又苦又澀的茶,不喜歡運動,不喜歡玩電腦遊戲不喜歡網上聊天。

    雖然他的文筆很好,曾擔任過詩社的社長,并且在學生會裡任職,認識的女生也不少,但在學校裡,幾乎沒有女孩敢和他講話。

    因為他的沉默。

    很多女生隻是對這個才華出衆的寂寞男生充滿好奇。

    但是潇和湘不同。

     很久以後,泯對潇說,他和湘的認識,也是命中注定的。

     湘第一次站在泯面前的時候,他看到她的臉上有他所喜歡的表情,倔強但天真。

     她說,我知道你。

     你知道我什麼,他問。

     知道你其實是一個很悲觀的人。

    她輕輕一笑。

     為什麼? 因為你寫的那些悲劇故事和你的名字。

    "十一","11",可以是永不相交的兩條平行線,也可以是相愛但不能在一起的兩個孤獨的人,反正它意味着别離,曲終人散。

     是的,人生本來就是一場悲劇,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合隻是暫時的,隻有離才是永久的。

     我叫湘,美術系的大一新生。

     我也知道你。

    他說。

     什麼。

    她問。

     你是個喜歡悲劇結尾的人。

     為什麼? 因為你喜歡我寫的故事。

     泯向潇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潇一點也不驚訝。

    她說,湘是她最好的朋友。

     潇和湘來自同一個城市的同一所高中。

     潇有一個溫暖的家,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

    媽媽是語文老師,爸爸是工程師。

    他們都很愛她。

    而湘,潇向泯講起湘的時候,深深地歎了口氣。

    湘是個不幸福的孩子。

    她沒有父親,和母親一起生活。

    但是她母親把她寄養在鄉下的外婆家裡,自己在外面闖蕩。

    每年隻去鄉下看她一次。

    有一次她突然問母親:媽媽,我的爸爸呢?她的母親非常粗暴地打了她一巴掌:你不要問他,他是個高級流氓,惡棍!以後湘惟一能夠形容她父親的一句話就是:他是個高級流氓,惡棍! 湘十六歲時,世上和她最親近的外婆在鄉下去世了。

    也就是在那一年,她的母親嫁給了一個杭州的老闆。

    她把湘接回城裡,雇了一個保姆照顧她的生活起居,自己遷往杭州。

    湘在那個城市上高中,然後認識了潇。

     在學校裡,湘是一個讓老師頭疼的學生。

    言辭尖銳,性格反叛,常因為和老師争吵被逐出教室。

    十七歲的湘孤獨地坐在教室外的草地上,陽光灑在她倔強的臉上。

    潇從書包裡抽出小說和零食,扔給窗外的湘。

     與之相反的是,潇在學校裡是個出衆的好學生。

    成績好,待人溫和而又熱情,而且漂亮。

    她能在作文本上寫大段大段的排比句,每次作文都被評為"優",在講台上當範文念給全班的學生聽。

    可是她心裡明白,真正寫得好的其實是湘,但是湘的作文總是因為"思想不積極"而被評為"中"或者"差"。

     有一次湘發現校長把煙頭随手扔進了花園裡,就在學校的宣傳欄上寫了一張署了名的大字報,把校長狠狠地罵了一通,學校因此要開除她。

    潇的媽媽和學校老師認識,擺平了湘惹下的禍。

    但是湘被安排到藝術班去學習。

    老師對她說,湘,你的文化課不好,或許在藝術班學畫畫還能考上大學。

    湘本來就很喜歡畫畫,于是就爽快地答應了。

     潇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喜歡和湘在一起,她隻覺得湘是一個很有靈氣的孩子,但是她擁有的太少,她要把自己擁有的東西拿出來與她分享。

     有一次,潇的班主任對她說,潇,你不要再和湘在一起了,你是個好苗子,不要因為别人的影響而喪失你的大好前途。

    潇漲紅着臉站了起來,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

    你們根本不了解湘,她是個有靈氣的女孩。

    可是她擁有的東西那麼少,你們是不懂得關懷别人的混蛋……那是潇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對人發火。

     藝術生是一個被人忽視的群體。

    沒有人願意管他們。

    因此湘經常逃課。

    她去書店打雜,去酒吧做服務生,去歌廳唱歌,和各種各樣的人聊天,甚至随随便便交男朋友。

    她迫不及待地想擺脫寂寞的生活。

     湘曾經對潇說,再過幾年,她會擺脫所有的束縛,像三毛一樣,去很遠的地方流浪。

     潇低下頭有些難過。

    她說,那我呢。

    你再也不和我在一起了嗎? 傻丫頭,你不像我,你會有很好的歸屬的,你有那麼多人疼你愛你……不過那時候我會常回來看你的。

     可是你不孤獨嗎?你不需要人陪伴嗎?潇的心裡還是很難過。

     潇,請不要為我擔心,我一直都是脆弱而堅強的。

    我已習慣了寂寞和苦難,我一出生就注定要漂泊一生…… 後來潇和湘考上了同一所大學。

    隻是專業不同,潇讀文學院的中文系,而湘讀藝術學院的美術系。

     泯認識潇和湘時正上大二。

    他喜歡的是中文,但是卻被調配到文學院的另一個專業。

    那個專業的課程和文學已經相去甚遠。

    他很少逃課,也很少聽課——他上課時隻是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比如看與專業無關的書,或者構思自己的小說。

    老師點到他的名字時他會答一聲到。

    除此之外,一切與他無關。

    他和班裡的人保持着似有似無的平淡的關系。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