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甯:黑裙

關燈
入了我三次。

    其他時間裡,他都在窗台上抽煙。

    标準間裡有兩張床,我讓他回另外一張床上去睡,他不響。

     我坐起身,把披散的頭發梳好。

    沖涼。

    沖涼回來,讓他抱我,可是他不動。

     我說我睡了,然後回到床上,閉着眼睛假寐。

     那是唯一一個陪男人失眠的夜。

    我裝作睡眠時呼吸急促的樣子。

    可是我怎能睡得着? 早晨六點,外面雞叫成群。

    他來到我身邊。

    我可以聞見他皮膚裡隐約散發出來的芹菜味道。

    他低下來看我。

    他的呼吸離我很近。

    看了一會兒,他吻了我的額頭。

    然後穿好衣服走掉了。

    聽見樓下汽車馬達開動的聲音時,我跳下了床,進浴室又沖了一次涼。

     因為一夜的失眠,我決定再在旅館裡睡足一天,訂好轉天的機票。

    我倒是要看看,空難是否會來臨。

    那一切都該一了百了了。

     可是生活畢竟是生活,太戲劇了不行,太庸俗了也讓人生厭。

     回家之後,我們再也沒有打過電話。

    我把那條黑裙子脫下來,洗幹靜,放到網上繼續賣。

    标注好是賣家的閑置,但是價錢卻漲了一倍——一千二百元。

     我想,這是沒人會買的,我不過隻想做一個聲明,一個非常孩子氣的聲明——證明我和送我衣服的那個人已經毫無幹系,各走各的。

    這件衣服是個開始,亦是個結束。

     為了分散注意力,我接受了外教的追求。

    那是個喜歡說謊的美國人,每周和我呆在一起的時間超過三天。

    後來為了擺脫他,我也開始和他撒謊。

    跑到郊區住在山裡,不肯回家。

     我的英文還是很差,那個美國人的中文說得比我還利落,他在生我氣時愛用英文罵我,以為我聽不懂。

    可是我知道,隻要他對着我講英文,那準是在罵我。

     不久,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那條裙子挂在網上第三個月的一天,被一個人買了下來。

     買家聯系我,是個女人的聲音。

    一切都看似平常。

    我留下賬号,她留下她的地址。

    當她說她是南京人時,我愣住了。

     "我是南京人。

    " "……" "喂,為什麼不講話啊?" "不知道為什麼一條舊裙你卻要花這麼多錢買。

    我設高價本來是不想賣的。

    "我已經感覺到她和祝馬有關系了。

    說話時嘴有些拌蒜。

     "為什麼不想賣呢?"她好像并沒有什麼出乎意料,反到平和的反問我。

     "沒有為什麼,不為什麼。

    "我嘴硬不想說。

     "……" "你為什麼……" 我還沒問完,她打斷了我:"我是祝馬的朋友。

    " 我知道我還沒有忘記那個人,至今聽到那個名字,我的心尖還是會遂不及防地疼。

    感覺有一股力量朝我的顱腔襲來,每一根汗毛都矗立起來。

     我的眼淚掉了下來,落在電話聽筒上,這個時刻比當初祝馬告訴我他的性趨向時更讓我難過。

     "你買裙子為什麼?"我哽咽着還在對話。

     "祝馬死了。

    他患了癌,在家裡吃安眠藥死的。

     給我留了遺書,說在這麼個地方有這麼條裙子,和他從前給我買過的一條式樣很像。

    他讓我來跟你買回去穿,說這裡的這條裙子上有好幾個人的疼愛。

     到死之前,他覺得他還愛我,讓我原諒他,并且希望我可以穿着那條裙子和以後的愛人拖着手去看電影…… 他說他愧疚你。

    沒想到你可以為他來一趟南京。

    那時他已經查出病了,隻是拖着。

    是你給了他一線希望,在電話裡聽他講他的生活。

    那些陪伴使他挺過了很多時光。

    在很多次要自殺的夜裡,因為有你的等待而使他活了下來。

    可是你突然出現在他的生活裡,他發現自己殘缺不全,無法面對這樣安好的你。

     你離開南京之後好像很怨恨他。

    不和他聯絡還出售了那條裙子。

    他最後一線希望都沒了。

    這個世界上,當沒有人去守候自己的時候,那種空落落的感覺比風還凜冽……" 沒等她說完,我挂斷了電話。

     最終,聽他傾吐遺言的人不是我。

     南京女人向我賬号裡彙了一千二百元錢。

    我把黑裙寄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