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午夜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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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其實……我們真的不是什麼兄妹…… 這句話像雷一樣在我的耳邊炸響,炸得我暈頭轉向。

    眼淚還在不斷地從眼角流出,可心中的刺痛已經被另一種感情代替。

    不是痛苦,也不是悲傷,而是一種夾雜着絲絲絕望的崩潰…… 我不知道夜雨哥哥現在在想什麼,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選擇在今晚說出這一切,畢竟……就算是假裝吧,三個哥哥從來都沒有說過這些,我們都裝做不知道,假裝真相是假的,而隻有我們的家是真的。

     我真的不記得那些糟糕的記憶了,我真的忘記和他們見面前的記憶了。

     我不記得那天,我抱着洋娃娃在樹下玩耍,那天太陽好大。

     不記得我是如何玩着玩着就脫離了人群,獨自跑到樹下面。

    或許隻是貪圖那裡有樹蔭好涼快,又或許是盼望着爸爸來接我,我以為這棵樹夠大,爸爸來的時候,一定會第一個看到我。

     我不記得那時候我已經有多少天沒見到爸爸了,我想念他抱在懷裡的感覺,想念他寬厚的胸膛和溫暖的懷抱,想念他用胡楂輕輕紮我的感覺。

    我不記得我總是躲開,因為又癢又疼,爸爸就會說:“女兒,這可是愛的胡楂。

    ” 我不記得爸爸說這句話時的樣子,不記得他臉上洋溢着溫暖的笑容,不記得那一天我在樹下等了幾個小時,爸爸也沒有出現。

     我不記得了,真的! 不記得了! 我已經強迫自己忘記,我想我已經徹底忘記了!真的,這才是真的! 我是晨曦,左晨曦! 我的記憶從那天開始,那天…… 媽媽出現了,她說帶我去找爸爸,然後我有了月霜、夜雨和凝雪。

    我有了世界上最美的一切,我是左晨曦,這才是我的名字! 這麼多年了,我真的已經忘記那些,我就是左晨曦,我隻是她一個人!為什麼?為什麼這樣的話要從夜雨哥哥的嘴裡說出來? 為什麼他不能和我一樣忘記那些東西?為什麼? 心髒上像是被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讓我難過得幾乎無法呼吸。

     “我知道你沒睡,晨曦,我知道……我們不是什麼兄妹……晨曦……你記得的,我知道。

    你不要騙我,我和你最親密,你不用瞞着我。

    晨曦……” 短暫的停頓後,夜雨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讓我幾乎心跳停止的溫柔。

     “晨曦,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哪怕我們不是兄妹。

    哪怕……我……我……我左夜雨想一輩子都和你在一起……如果你有什麼夢想,就讓我來幫你實現……”門外的夜雨溫柔的聲音還在繼續說着。

     我聽到了,卻不敢答應。

     夜雨哥哥說了什麼?他說,他不希望我走,因為他希望一輩子和我在一起……哪怕我們不是兄妹?我…… 我該說什麼?做出怎樣的反應?夜雨哥哥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不明白,什麼都不明白,心跳卻突然加速起來,可是那種心髒的狂跳不僅沒有幸福的美好,裡面還夾雜着疑惑和隐隐的恐懼。

     我把自己藏在被子裡,縮成小小的一團。

     我不敢去看走廊裡的光線,不敢去看門外的那個黑影,因為我忽然覺得好害怕,那個黑影仿佛是狂風暴雨來臨的預兆,又仿佛能把我内心深處的恐慌和絕望不斷放大,從一個點放大到一個面,然後硬生生地扯過去丢到我面前…… 我的身體蜷縮得更厲害了。

    為什麼,為什麼連每一次呼吸都變得冰涼,是我離家裡的溫暖越來越遠了嗎? “晨曦,不要離開我……”夜雨哥哥離開前得話好像在哭,仿佛午夜落下了第一滴雨,仿佛天空流下了眼淚。

     2. 這一晚,我跌入深深的夢境。

     夢裡,我又回到了小時候,穿着白色的紗裙,左手緊緊抱着洋娃娃,仰着頭站在陌生的大房子裡。

     “媽媽”說,從今天開始,你叫晨曦,左晨曦。

    我緊緊抓着裙擺,怯怯地不敢出聲,“媽媽”也不理,站起身把一直躲在客廳探頭探腦地看着我的三個男孩叫過來。

    “媽媽”給我一一介紹他們的名字。

     隻說了一次,我就記住了。

     有着濃黑頭發、臉上帶着溫和笑容的是左月霜,他的個子最高,卻瘦得像根豆芽菜,像棵沒有拔節生長的竹子。

    他講話的時候總是一副小大人的腔調,比如凝雪把他的玩具車塞給我的時候,月霜哥哥笑着阻止他說:“傻瓜,她是女孩子啦,比較喜歡洋娃娃。

    ” 長得最漂亮、講話的時候喜歡微微擡着下巴的是左夜雨,他的五官最精緻,下巴尖尖的,像擺在櫥窗裡的sd娃娃。

    他穿着小禮服一樣的白衣黑褲,看起來好幹淨。

    我看到身後的玻璃鏡裡映出了我們站在一起的身影,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了爸爸媽媽帶我去參加婚禮時,我看到的插在婚禮蛋糕最頂端的一對小娃娃。

     大聲笑着說“你好,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凝雪”的左凝雪。

    頭發一根根精神抖擻地立在頭頂,像小刺猬一樣。

    他的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像是要發出光來,講話的時候總是一閃一閃的。

    他看到我總是仰望着月霜哥哥便指着月霜哥哥對我說:“以後我會比他高的。

    ” 被他們這樣扭來轉去輪番糖衣炮彈轟炸,我緊張得攥成一團的手終于微微松開,精神也放松下來。

    我對着他們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卻什麼話都沒講。

     然而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成了三個哥哥的小跟屁蟲,每天跟在他們身後喊“哥哥”、“哥哥”、“哥哥”。

     印象裡,媽媽的表情總是很冷淡,雖然她對我很好,卻總讓我覺得冷淡。

    然而我的生命中從不缺少溫暖和疼愛,因為有三個哥哥的存在…… 今晚的夢境很純粹,反反複複都是我跟三個哥哥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

    像是一個淩亂的鏡頭,不斷在三個哥哥不同的笑臉上晃來晃去。

    他們叫着我的名字,我則在後面緊緊追随,追得很費力。

    忽然,我被腳上的石頭絆倒了,等我爬起來,三個哥哥已經消失了蹤影,我站在原地哭了起來,哭了很久很久都沒有人理會,直直到我睜開眼睛。

     我睜開眼睛,胸腔裡還充斥着在夢中的滿腹委屈和無助,臉頰上的淚水已經涼了,枕頭上濕了很大一片。

     我慢慢地坐起來,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那個夢境太真實,即使我知道那隻是個夢,卻還是像重新經曆了一次童年,那種疲憊無法言說…… 靈魂好像是在一夜之間被透支了,一切的笃定都變得不确定起來。

     我好害怕,好害怕會像夢裡那樣一瞬間失去一切。

     3. 風波後的第二天是周末,按照原本的計劃,我們全家人是打算一起去公園野餐的,幾乎是在一個月前就說好要去的,隻是總有各種雜七雜八的事情阻礙,哥哥們都忙着打工,很難一起湊出時間來,這個周末是他們費了很大力氣才把工作時間調開的。

    從星期一我就開始偷偷地準備野餐的東西,比如去同學打工的西餅店,收集了很多沒人買的碎餅幹,比如在學習裡收集了廢舊的報紙和其他用于野營的東西。

     我們都那麼努力,希望過一個快快樂樂的周末,我們已經很久沒有一家人一起出去了,可是現在……不知道經過了昨晚的風暴,去公園野餐的事還能不能如約實現。

     我心亂如麻,胡亂洗了臉,又随便找了件衣服套在身上。

     從卧室到客廳,短短的距離起哦卻走得異常緩慢。

    我在心裡祈禱了一遍又一遍,我甚至不奢望我們可以一起去野餐,隻要大家能很和睦地坐在客廳就好,那樣我就很滿足了。

     有人說,一個人在起床的時候虔誠地許願,這樣願望就會實現。

    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帝聽到了我的聲音,當我快要走到客廳的時候害怕閉上了眼睛,移動了兩步,再緊張地睜開,就看到夜雨哥哥和凝雪哥哥背着大包小包的東西等在客廳裡。

     “晨曦,你好慢啊,我們都起床很久了呢。

    ”凝雪抱怨着說。

     說完,他就展開了微笑,好像昨天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其實,我也應該這麼想吧。

     “我……我不知道……你管我!”我生氣地說,決定和大家一起忘記昨天,可是眼睛還是忍不住開始慌亂地尋找他來。

    月霜呢?為什麼他沒有出現?他是不是也和凝雪一樣決定忘記昨天,甚至忘記他的決定呢? 雖然早上起來,能看到一家人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聚在一起,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可是如果他不在,我的心裡就像少了一大塊,雖然可以勉強活着,可是沒辦法感受到快樂了。

     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了,這到底對不對,但是……就好像在不經意之間,那個人忙碌的樣子,還有他纖細的手拿着東西遞給我的樣子,很多很多,都變成了我賴以呼吸的氧氣。

    擁有時不覺得,失去了卻無法繼續話下去。

     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夜雨哥哥臉色閃過了一個晦暗不明的表情。

    不過他馬上擡起頭來,對着挨着客廳的卧室喊:“月霜,磨蹭什麼?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