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一場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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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了那張嘻笑的臉,現在他異常嚴肅。

    他的眉頭仍是開的,看不出一絲兇險,可是張開嘴說出的卻是這樣可怕的話。

     我們就站在醫院人來人往的後花園,穿着病号服的男人女人在我們的身邊經過,拒絕打針的小孩躲進媽媽的懷裡哭鬧起來。

    我們之間是一陣曠野裡的死寂,我看着他的臉,和他的眼睛對視。

     “好。

    ”我說。

    聽到自己的回答,我也感到震驚。

    我以為自己會給他一個耳光,可是那又會怎樣呢?交易是在我和他之間,交易也是在小沐的生死之間。

    如果小沐醒過來,她看到一切都是一場空,什麼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或者說,一切都完全結束了,她會怎麼樣?一個還有不到一個月生命的心髒病人,再次全然失去了生命的希望,她會怎麼樣? 在當初去找小傑子的時候,我選擇了自己去,沒有告訴紀言,我隐約預感到小傑子不會歡迎紀言。

    現在更加無法讓紀言知道。

    他們兩個一定會打起來,事情隻會越弄越糟。

     但是,現在我最想做的就是沖去找紀言,不向他解釋任何事,甚至不必說話,就拉起他的手,讓他帶我離開這裡。

    帶我回到落城去。

    是的,落城,帶我走吧,帶我走吧,紀言,我們早就不屬于這個城市,也許我們早就該回去了。

    我和紀言離開,讓小傑子再也找不到。

    可是這裡有小沐,垂死的小沐。

    她還有一個月可以活。

    她是和我生生相吸的小姐妹。

    她的呼吸和我相連,她的心跳和我相連,她的喜怒和我相連。

    我和紀言如果就這樣走掉,我便能擺脫這一切嗎?她的呼吸仍舊會在我的耳邊,她的哭泣,她的歎息。

    她在彌留之際所有的掙紮都會清晰地在我眼前心底出現。

    六歲那年的事,一直是我的心結。

    每每看到小沐萎縮的右腿,看到她架着雙拐走路的艱難樣子,我就不能遏制對自己的厭惡。

    無論是年幼無知,無論是心絞痛的折磨,所有的理由都無法減輕我的罪過。

    為此我曾跪在耶稣像前發誓,今生今世,我都将好好照顧小沐,來贖我曾犯下的罪過。

    現在我知道,所謂“今生今世”,不過隻是一個月的光景了,我又怎麼能丢開所有的誓言一走了之呢? 她是我的小姐姐。

    我要為了她而答應他。

     在答應他的那一刻,我的腦子裡亂極了,我隻是不斷地安慰自己,很快會好的,我不會真的跟他走,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非得兌現這個承諾,我會向紀言坦白這一切,我要紀言帶我離開。

    是的,真的到了那一步,紀言會把我帶走的,他不會讓我被别人帶走。

     “好,就這麼說定了!”小傑子丢下一句話,然後走回病房去了。

     我還站在花園裡,仲夏的傍晚,有很多病人走出來散步。

    他們都穿着白色的袍子,腳底下輕飄飄的。

    他們都像失魂的幽靈一般地在我周圍遊走,一遍又一遍和我擦身而過,帶着粘乎乎的冷漠表情。

    輕微的風一層一層地吹起我的頭發,眼前的水塘裡有泱泱的荷花,荷葉漲滿了整個池子,幾乎要溢出來。

     我蹲下來,在水塘的前面,我看見有孤單的小魚,在清透的水底回轉,遊弋。

    我把手放在水裡,想撫摸它冰涼的脊背。

     我不知道是怎樣走回小沐病房的。

    打開門,我看到紀言在,小傑子也在。

     小沐已經醒了,她斜躺在小傑子的懷裡,小傑子用手臂環住她,雙手削着一個蘋果,切下薄薄的一片,放在小沐的嘴裡,小沐柔順地張開嘴,吃下去。

    她眼睛還是看着他,始終對着他微笑。

     紀言走過來,非常興奮地附在我的耳邊,輕聲說: “宛宛,這個小傑子真有辦法。

    他來了之後,小沐就吃東西,也會笑,也說話了。

    ” 我定定地看着紀言,他臉上的喜悅那麼真切。

    我也看到小傑子悄悄地給了我一個得意的眼神。

     我再次看見段小沐的臉像溫潤的桃花一般一層一層地綻放開,她的眼瞳吸附了這夏日黃昏的所有餘晖,如此明亮。

     紀言拉着我的手走出病房,他抱住我,撫撫我的頭,說: “小沐真會好起來的,你哭什麼呢,傻瓜,應該高興才對啊!” 我把頭緊緊地埋在紀言的懷裡,不停地點頭,是的,應該高興。

    此刻我是如此貪戀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