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華夏萬古長(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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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未午夜回到卧房,黃銅床上沒有人。

     倒是陽台門未關嚴,像有意為她留着的。

    冬日寒風自門縫鑽進屋子,她往陽台上看,看到謝骛清半蹲在一個小火爐旁,火苗躍動,托着一個小鋁鍋。

    謝骛清一手夾着根煙,悠哉地吸了口,在吐出清淡白煙霧後,用右手的一根毛竹筷子攪動着鋁鍋裡流動的棕色糖漿。

     “這是什麼?” “麥芽糖,”謝骛清低聲答,把另一根已經在筷子上凝結成塊的麥芽糖遞給她,“小時候叔叔做過。

    ” 不用解釋,她想,這是他給兩個孩子做的糖。

     “做給你?” 他笑,是做給了他,不過他自幼早熟,不屑吃這個。

    四姐倒是嘴饞得很,每每要他那根過去,舔着咬着,吃上一整日。

     他很快弄好另一根,待冷卻後遞給她,何未尋了個白瓷碟子,擺着那兩串糖。

     謝骛清借着小火爐的暖意,立在露台上,借着抽煙。

    猩紅的一點,在他手旁,點綴黑夜,令她憶起利順德的露台,還有天津海河上方稀薄的月雲。

     何未把椅子上的軍裝上衣拿起,到露台上,為他披在肩頭。

     “北伐,我就是帶兵打到這裡,”謝骛清說,“不過沒進城,駐紮在城外。

    ” 他夾着煙的手指,遙指一個方位:“那邊,有一座橋,得勝橋,六百餘年的曆史了,取出征得勝之意。

    像不像北平的德勝門?” 何未訝然,随即笑:“當初南下前,我不知南京有正陽門,更沒聽過得勝橋,各省總有相連通的地方,”她見他沒多少睡意,與他分享路途見聞,“南下列車上,見到了僧界救國會,五台山的僧人們組織的,培養年輕僧人參加抗日。

    ” 謝骛清默了會兒,笑道:“出世之心,為衆生,入世之身,亦為衆生。

    ” 全面抗戰,他從九一八等到了現在。

     “有一樁事我從未做過,”他彈掉煙灰,看她,“不知二小姐可否賞臉,陪謝某人做一回。

    ” “謝少将軍開口了,怎敢不陪?”她笑着回。

     謝骛清的手掌在她腦後拍了拍,溫柔得不像話。

     何未擅長猜謝骛清的心思,這一回完全想不到他的安排。

     翌日上午,何未換了青布旗袍。

     謝骛清評道: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顔色做将來。

     這句她背過,少時家中先生教的,是由黑暗行至光明處的形容。

     繼清端坐書房,捧着杯可可奶,斯年給沖泡的。

     他久等父母,見到便笑,把玻璃杯塞到姐姐手裡,幾步跑到何未面前,摟住她雙腿,媽媽、媽媽叫了數聲。

    斯年憂心,自顧自喝了口,父母難得一聚,她怕弟弟耽擱了他們的約會。

     “繼清,”斯年端起做姐姐的姿态,“來。

    ” 繼清猶豫數秒,小步跑回去,爬上沙發,倚靠在斯年身上。

     斯年一面喂弟弟喝牛奶,一面對何未用眼色,小手别在背後,對父母拼命地向外揮。

    何未被逗笑,欲囑咐三兩句,做父親的那位将軍直接牽起她的手,把她半拉半推地帶離書房。

     何未像個外出約會的深閨小姐,被均姜和蓮房齊齊注視。

     “我們房裡,有麥芽糖,”她無措地尋話說,“拿給他們兩個。

    說是爸爸給做的。

    ” 待夫妻二人出門。

     扣青端着水果出來,問了句,也不知當初和小姐訂婚的那位白家公子去何處了。

    均姜笑,你想問的,怕不是這位吧? 扣青一愣,蓮房茫然,問:那是誰? 扣青怔忪半晌:一個……不大省心的。

     言罷,邊往書房送水果,邊嘀咕:說是一同來武漢的,又沒趕上。

    下一回再見,不曉得何年何月了。

     蓮房盯着均姜看,均姜笑,耳語,某位林姓營長。

     蓮房恍悟,那位……初見時,被一屋子女孩子圍攏着說笑,正襟危坐,兩手放在膝蓋上的年輕男人。

    “倒是沒挑明,”均姜道,“人家在姑爺的電報裡,時常捎帶上一句話,說自己打到哪裡了。

    比姑爺還不解風情,咱們家姑爺至少能講講月亮,談談風土人情,那位,隻有地名,殺了多少日本兵。

    ” “這種事情,還是挑明得好。

    ”蓮房憂心。

     “說過一回,說領導給介紹婚事,他說,家裡有人等着他打完勝仗,回去呢,”均姜道,“還是在電話裡說的。

    占用姑爺的電話,說了一句人就跑了。

    ” 均姜樂不可支。

     扣青從屋裡探頭出來:“背、背後說話,你們倒是有本事的。

    ” 均姜學扣青萬年難見一次的結巴,笑着道:“外、外頭落雪了。

    看。

    ” 扣青料定她說笑,沒轉頭,直到書房裡從未見過雪的繼清雀躍地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