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華夏萬古長(2)

關燈
何未在席間和幾位運輸業的舊相識商議着貨輪和客輪的調度,等到後半程,她這裡的事談完,看向遠處。

    謝骛清并不在位子上。

     她離開座椅,從石門出去,看到謝骛清和孫維先、鄧元初立在月下,像談論要事。

    他沉着臉,聽鄧元初和孫維先争執,一語不發。

     很快,謝骛清仿佛感知到什麼,偏過頭,一眼捕捉到她。

     不知是誰先笑了,何未的臉上有着藏不住的喜悅,謝骛清的面上同時有了微笑。

     鄧元初随着謝骛清的目光,瞧過來,同時一笑,對孫維先道:“你我借一步說。

    ” 孫維先見是何未,沒多話,随鄧元初回了廳堂。

     何未想朝他去,怕不妥,躊躇時,謝骛清已經徑自往她這裡來了。

     等到她眼前,他停住,笑着看她。

     身旁,有人經過,何未全副身心在他身上,沒察覺。

     謝骛清一手握住她的手臂,輕将她拽到了身前,兩人又近了些許。

    熟悉而又陌生的手掌溫度,隔着布料,像能燙到她似的。

     “幾時到的。

    ”她柔聲問。

     “一個小時前。

    ”謝骛清答。

     他的手再沒松開,握得更重了。

    思念之意,盡在無聲的舉動裡。

     她眼酸得受不住,埋怨他:“難得來電報,從來報喜不報憂。

    辛苦一個字不提,倒是愛說種菜經……” 謝骛清忽然把她拽到懷裡,手掌壓上她的後背,緊抱住了她。

     她在石門内的紛雜人聲裡,感覺謝骛清的手從後背,滑上來,壓在她腦後,讓她的臉能緊貼到他的頸窩。

     “我剛才……”她哽咽着說,“怕你走過來。

    ” 十年來,他不是下獄就是喬裝隐匿,能像這樣在月下,坦然和她相對而立,在外人眼裡“叙舊”,那都是奢念。

     方才謝骛清迎面而來,她下意識想佯裝舊情人相見……眼下被抱住,恍惚地想起,沒有特務再能為難他了。

     她猜,謝骛清在笑。

     何未聞着他襯衫上新漿洗後的氣味,屏着淚意,也笑了:“謝将軍,不怕今夜傳出去風流韻事嗎?” 他低頭,在她額前說:“與我一同到武漢的人,都知道我早有了家室。

    ” 何未眼含着淚,不曉得如何回答。

     “等收複北平,”他接着道,“先去登報。

    ” 何未輕點頭。

    她想到淪陷的故鄉,心如刀剜。

     “當年,從南打到北,之後也是,”他說,“南京、華北,再往北,東三省,都要拿回來。

    ” 兩人久久不語。

    謝骛清松開懷裡的她,擡手,替她攏了攏臉旁的碎發。

     “今晚的安排是什麼?”她問。

     “這裡之後,沒有任何行程,”謝骛清答,帶着他慣有的打趣,“聽憑二小姐安排。

    ” 何未笑着,小聲道:“那去姑姑家,今夜住那裡。

    ” “好。

    ” 謝骛清讓她稍等片刻,進了廳堂。

    他再出來,拿着留在廳堂椅子上的西裝上衣,還有她的羊毛呢大衣和手袋。

    他為她披上大衣。

     何未接過珍珠刺繡的手袋,随他向外走。

     路上,有認出謝骛清的軍官,叫一句謝教員,或是謝将軍。

    從延安來的人最是都明白,友好地對何未點頭。

     她對這些陌生英雄們報以最大的敬意,對每個人都微笑着點頭,認真招呼。

     姑姑在武漢的住處,和船運公司辦公室在一幢小樓内。

     何未沒來過,隻知地址,被司機送到後,她和謝骛清都像一個外來的客人,由門房的人帶着,穿過一樓已經無人辦公的區域。

     “樓上就是七先生的住處了。

    ”門房人說。

     謝骛清和她并肩上樓,客廳的燈滅着,從書房裡照出柔和的黃光。

    一高一矮兩個孩子的影子,從書房門裡延伸出來。

     謝骛清猜到什麼,腳步緩緩停下。

    何未比他慢了半步,也猛地站住。

     她斂着呼吸,似怕驚擾到屋裡的孩子。

    她方才上樓的腳步倉促,迫不及待要見孩子。

    見那個,從出生就離開身邊的兒子。

     近在眼前,跨進書房門,便能親眼看看孩子,她忽然不敢動了…… 大的那個彎腰,抱起小的那個,兩個人影交疊在一起。

     “告訴姐姐,”斯年哄着弟弟,“等他們回來,想先叫爸爸,還是先叫媽媽?” 斯年不等弟弟回答,柔聲又哄道:“先叫媽媽,好不好?媽媽從沒見過你。

    ” 何未以手掩口,眼淚從手背滾落,掉在她的裙子上。

     隻因,書房内的那個小人影,輕聲答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