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未察塵緣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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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把杯子放回到餐盤旁。

     “你對我,”她想趁兩人還沒陷入慣性的安靜,把話談下去,“有非娶不可的想法嗎?到今天為止。

    ” 白謹行見她語氣慎重,斂去笑意,答得嚴肅:“第二面,談不上。

    ” 她如釋重負。

     那日白謹行問得急,她想得不深,這數日來回斟酌,終是拿定主意。

     今夏二叔提起婚約,她想了幾個晚上便同意了。

    哥哥走後,二叔身子大不如從前,她雖年輕,卻想盡快結婚,讓二叔知她不再念着召家那人,更想讓如此大的家業盡快後繼有人。

    與其四處尋覓良婿,倒不如白家這種生死之交,就算日後遇到不測,家裡一個人都沒了,後代和家産都有人托付,不至被宗族霸占。

    因這個想法,她提出夫妻住北京,白家老爹欣然答應,人家子孫滿堂,并不計較留一個兒子在北京。

     而今要去德國,就算來去方便,卻路途遙遠,家中有事,一個電報如何趕得回來? 她不願離京,兩家人都清楚,用這個說服長輩最容易。

     服務員放下一個矮腳的玻璃杯,盛着奶油栗子粉。

    色澤奶白,尖頭上綴着一顆紅櫻桃。

     何未欲要說話。

     “我的行程,”白謹行恰到好處,比她先一步出聲,“恐怕要提前。

    見不到你二叔了。

    ” 她視線轉向他,如此倉促? “抱歉。

    ”白謹行輕聲道。

     她不知該說什麼。

     白謹行接着說:“走前,我也想問你買一回船票。

    ” 怎麼他也要買船票?她不解。

     “從廣州走,”白謹行眼裡盛着笑,解釋說,“至于數量,你來定。

    我見兩張船票,便打個電報,讓在德國的朋友定個大些的公寓房,見一張船票,便定一間小的。

    ” 這根本不是一個選擇題。

    退一萬步,就算她喜歡上了白謹行,也不可能在二叔回來前,就跟着他遠走。

    他應是在初見面,或至少在剛剛,覺察到了她無心結婚,才決定要提前走。

     難怪二叔想自己嫁個沒見過面、大上十歲的男人,他身上該有他父親的影子。

    那影子二叔定是記憶深刻:甯肯自己做緻歉的那一方,也不願收取對方的虧欠。

     白謹行笑着示意她吃甜點,不再多說。

     她内疚于讓他承擔了全部,再甜的奶油栗子粉都沒了滋味。

     *** 又一個姑爺……錯過了。

     蓮房暗歎,将何未簽字的出票單拿給票務經理後,仍想勸小姐。

    但見小姐神色低落,猜小姐心中更不痛快,尋思是否這位錯過了的姑爺另有新歡?左右權衡下,沒敢勸。

     正好,謝骛清的副官來叩門,說:“今夜,我們公子包了泰晤士廳,請何二小姐去。

    為白公子送行。

    ” 蓮房回頭,問她的意思。

     何未應了。

     七點的場子,直到今夜閉場。

     何未怕一場僅有三人,本就有昨夜租界的事在,這要傳出去怕就是三人對峙的場景了。

    萬幸包場的主人并不蠢笨,滿場是人。

    有西裝革履的青年人,亦有長袍馬褂的男子,然而最亮眼的仍是閨閣名媛、時髦女郎和零星的女學生。

    在她小時候,交誼舞還是使領館和租界内的洋人愛好,是留學歸國圈子的自娛活動,有過的公開舞會,都是旁觀者居多。

     五四後,一切大不同了。

     這新思想的風一刮,舞廳成了最時興的消遣地,擅舞的女孩子尤其多。

     舞廳的角落裡有張大桌子,副官帶她去時,桌旁隻有吊着胳膊在喝酒的謝骛清。

    副官拉開座椅,她坐在了謝骛清身旁。

     “他人呢?”她問。

     “應酬朋友去了。

    ”謝骛清眼不看她,隻看舞池内的赤橙黃綠青藍紫。

     何未手中無物可握,沒着沒落的,隻得單手撐下巴,陪他看舞池。

    他将整杯喝到見了底,把空杯擱到桌邊沿。

     “他入京前,”謝骛清慢慢地說,“曾認真想過要和你結婚。

    ” 謝骛清問副官要了瓶子,又說:“他沒有過女朋友,沒有妾室,沒有跟着的丫鬟。

    你所計較的,都沒有。

    ” 她對白謹行有内疚。

    但對着面前的人,隻覺得被誤會成了草率敷衍的人,半天說不出話。

     “我也認真考慮過,”她鄭重告訴他,“原定過年結婚,怕來不及買齊,嫁妝都備好了。

    ” 見謝骛清不說話,她又說:“謝将軍這種身份的人,大約無法理解,我們這類人對結婚的慎重的。

    ” 他慢條斯理地倒滿酒,越過半張桌子瞧了她一眼,竟笑了。

     她委屈,他倒隻是笑。

     “下次說這種話,要在人少的地方,”他把一杯副官剛從對面餐廳買過來的、放到兩人當中的可可牛奶推到了她面前,“不知道的,以為我拿你怎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