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八 鳳鸾飛

關燈
卷之八 鳳鸾飛 女和郎各扮一青衣 奴與婢并受兩丹诏 紀信荥一陽一全主身,捐軀杵臼趙家臣。

    可憐未受生時祿,贈死難回墓裡春。

    奇女子,笃忠貞,移桃代李事尤新。

    縱令婢學夫人慣,赴難欣然有幾人。

     右調《鹧鸪飛》 從來奴仆之内盡有義人,婢妾之中豈無高誼?每怪近日為人仆的,往往自營私橐,罔顧公家,利在則趨,勢敗則去。

    求其貧賤相守,尚且煩難;欲其挺身赴難,斷無些理。

    至于婢妾輩,一發無情,受寵則驕,失寵則怨。

    她視主人主母,如萍水一般,稍不如意,便想抱琵琶,過别船。

    若要她到臨難之時,拚身舍己,萬不可得。

    世風至此,真堪浩歎。

    然吾觀史冊中替漢天子的紀将軍,未嘗為項羽所活;傳奇中救宋太子的寇承禦,未嘗為劉後所寬。

    他如逢醜父有脫主之功,或反疑其以臣冒君,指為無禮;馮婕妤有當熊之勇,不聞以其奮身衛主,升為正宮。

    為此奴婢輩縱有好心,一齊都灰冷了。

    如今待我說個不惟不死、又得做顯官的義奴,不唯全身、又得做夫人的義婢,與衆位聽。

    話說唐朝憲宗時,晉州有個秀才,姓祝名鳳舉,字九苞,少年有才,聲名甚著。

    母親熊氏先亡,父親祝聖德,号萬年,現為河東節度使。

    祝生随父在任讀書,身邊有個書童,名喚調鶴,頗通文墨,與祝生年相若,貌亦相似。

    祝生甚是愛他,朝夕教他趨侍文幾,不離左右。

    一日,祝公因兒子姻事未諧,想着一個表弟賀朝康,是同省雲州人,官拜司空,因與宰相裴延齡不協,告病在家,夫人龍氏隻生一女,小字鸾箫,姿才雙美,意欲以中表求婚。

    便修書一封,使祝生親往通候賀公,書中就說求婚之意。

    祝生向慕賀家表妹才色,接了父書,滿心歡喜,即日收拾行李起身。

    臨行時,祝公又将出一封書,并許多禮物付與祝生,吩咐道:“我有個同年谏議大夫一陽一城,也因與裴相不合,棄官而歸,僑居雲州馬邑縣。

    今年三月,是他五蒨壽誕,你今往雲州,可将此書禮先到馬邑拜賀了一陽一年伯的壽,然後去見賀表叔。

    ”祝生領命,辭了父親,喚調鶴随着,起身上路。

    路上私與調鶴計議道:“此去馬邑不是順路,不如先往賀家,且待歸時到一陽一家去未遲。

    ”商量定了,竟取路望賀家來。

    正是:順帶公文為賀壽,意中急事是求親。

     卻說賀家小姐鸾箫果然生得十分美麗,又聰慧異常。

    有一待兒,名喚霓裳,就是鸾蕭乳母嶽老妪的甥女,也能識字知文。

    論她的才,雖不及鸾蕭這般聰慧,若論容貌,與鸾蕭竟是八兩半斤,鸾箫最是愛她。

    那老夫人龍氏性最奉佛,有個正覺庵裡尼姑法名淨安的常來走動,募化夫人舍一對長幡在本庵觀世音座前,夫人做成了幡,命鸾箫題一聯頌語在上。

    鸾箫題道: 世于何觀,觀我即為觀世。

     音安可見,見音實是見心。

     題畢,夫人就教鸾箫把這幾個字繡了,付與淨安。

    淨安稱贊道:“小姐文妙,字妙,繡線又妙,可稱三絕。

    小尼鬥膽,敢求小姐大筆,題一副對聯貼在禅房裡,幸勿見拒為妙。

    ”鸾箫說罷,便取過一幅花箋,用篆文題下一聯道: 明徹無明無無明;想空非想非非想。

     淨安見那篆文寫得古迹蒼然,如刻劃的一般,十分稱贊,作謝而去。

     不想本城有個鄉紳楊迎勢,乃楊炎之子,向靠父親勢力,曾為谏議大夫。

    父死之後,罷官在家,他的奶奶亦最奉佛,也與淨安相熟,常到正覺庵随喜。

    一日到庵中,見了長幡,淨安說是賀家小姐所題,就是她寫、就是她繡的,又指禅房中那一聯篆字對與楊奶奶看了,極口稱揚鸾箫的才貌。

    楊奶奶記在心裡,回去對丈夫說知,便使媒婆到賀家來替公子求親。

    賀公素鄙楊迎勢的為人,又知楊公子蠢俗無文,立意拒絕了。

    楊家奶奶又托淨安來說合,賀老夫人怪她在楊奶奶面前多口,把她搶白了一場。

    淨安好生沒趣,自此也不敢常到賀家來了。

    正是: 女郎雖有才,未可露于外。

     三姑與六婆,入門更宜戒。

     賀公既拒絕了楊家,卻與夫人私議道:“女兒年已及笄,姻事亦不可遲。

    表兄祝萬年有子名鳳舉,年紀與吾女相當,他在龆龀時,我曾見他生得眉清目秀,後來蹤迹疏闊,久未相會。

    近聞他才名甚盛,未知實學如何?若果名稱其實,便可作東床之選。

    惜我遲了一步,不能面試他一試。

    ”正說間,恰好阍人來報:河東節度祝爺差公子赍書到此求見。

    賀公大喜,随即整衣出迎。

    祝生登堂拜谒,執禮甚恭。

    賀公見他人物比幼時更長得秀美,心中欣悅。

    寒溫畢,祝生取出父親書信送上。

    賀公拆開看了,見是求婚之意,便把書納于袖中,對祝生道:“久仰賢侄才名,渴思面領珠玉,今幸惠臨,可于舍下盤桓幾時,老夫正欲捧讀佳制,兼叙闊。

    ”祝生唯唯稱謝。

    茶罷,請出老夫人來拜見。

    夫人看了祝生人物,亦甚歡喜。

     賀公道:“舍下有一梅花書屋,頗稱幽雅,可以下榻。

    ”說罷,便教家人收拾祝生行李,安放書屋中,一面即治酒在彼伺候。

     不多時,家人報酒席已完。

    賀公攜着祝生,步人那梅花書屋來。

    隻見屋前屋後遍植梅花,果然清幽可愛。

    中間設下酒席,二人揖遜而坐,舉觞共飲。

    此時已是二月下旬,梅花大半已謝,風吹落花飛人堂中。

    酒過數巡,賀公對着祝生道:“老夫昨見落梅,欲作一詩,曾命小女做來。

    今賢侄高才,未識肯賜教一律否?”祝生欣然領諾。

    賀公送過文房四寶,祝生握筆在手,對賀公道:“不知表妹佳詠用何韻,小侄當依韻奉和。

    ”賀公道:“韻取七一陽一,用芳香霜腸四字。

    ”祝生聽罷,展紙揮毫,即題一律道: 皎皎霓裳淡淡妝,羞随紅杏鬥芬芳。

     沖寒曾報春前信,墜粉難留雨後香。

     恍似六花猶繞砌,還疑二月更飛霜。

     惟餘紙帳窺全影,夢憶南枝欲斷腸。

     題畢,呈與賀公看了,大贊道:“賢侄詩才清新秀麗,果然名不虛傳。

    ”祝生道:“小侄不惜獻醜,乃抛磚引玉之意。

    敢求表妹佳章一讀。

    ”賀公便把祝生所作付小童傳進内邊,教換小姐的詩來看。

    小童去不多時,送出一幅花箋來。

    祝生接來看時,上寫道: 遊蜂争為杏花忙,知否寒枝有舊芳。

     雨洗輕妝初堕粉,風飄素影尚流香。

     沾泥似積庭餘雪,點石疑飛嶺上霜。

     天寶當年官樹畔,江妃對此幾回腸。

     祝生看了,極口稱賞道:“表妹才情勝小侄十倍。

    珠玉在前,覺我形穢矣。

    ”賀公笑道:“不必太謙,二詩可謂工力悉敵。

    ”說罷,命酒再飲。

    飲至半酣,賀公欣然笑道:“老夫向為小女擇配,未得其人。

    今尊翁書中欲以中表議婚,賢侄真足比溫太真矣。

    ”祝生大喜,起身緻謝。

    當日二人飲酒盡歡而罷。

    至晚,祝生宿于書屋中,思量小姐詩詞之妙,又喜又疑,想道:“女郎如何有此美才,莫非是他父親筆削過的?”又想道:“即使文才果美,未知其貌若何?我須在此探訪個确實才好。

    ”次早起來,去書箱中取出一幅白鲛绡,把鸾箫這首詩錄在上面,時時諷詠。

    早晚間賀公出來與祝生叙話,或議論古人,或商确時務,祝生應對如流。

    或有來求賀公詩文碑銘的,賀公便央祝生代筆,祝生揮毫染翰,無不如意,賀公十分愛敬。

    祝生在賀家一連住了半月有餘,調鶴私禀道:“老爺本教相公先到一陽一爺家賀壽,今壽期已近,作速去方好。

    ”祝生此時未曾訪得鸾箫确實,哪裡肯便去。

    調鶴見他躊躇不行,又禀道:“相公若還要住此,不妨到一陽一家去過,再來便了。

    ”祝生想道:“我若辭别去了,怎好又來?”因對調鶴道:“此間賀老爺相留,不好便别。

    一陽一爺處,你自去把書禮投下罷。

    ”調鶴道:“老爺書中已說相公親往,如今怎好獨差小人去?”祝生想了一想道:“你與我年貌彷佛,況我與一陽一爺未經識面,你今竟假扮着我代我一行,有何不可。

    ”調鶴道:“這怎使得?小人假扮着去不打緊,倘或一陽一爺治酒款留,問起什麼難應答的話來,教小人哪裡支吾得過?”祝生道:“你隻推說要到賀表叔家問侯,一拜了壽,就辭起身便了。

    ”說罷,便取出書信禮物,并将自己的巾服付與調鶴,教地速去速回。

    調鶴沒奈何,隻得将着書禮,雇下船隻,收拾起身。

    到了船中,換了巾服,假扮着祝生,自往馬邑去了。

     且說祝生住在賀家,不覺已是三月中旬。

    清明時候,賀公舉家要去掃墓。

    鸾箫小姐以微恙初愈,不欲随行,夫人留霓裳在家陪侍,其餘婢仆盡皆随往。

    賀公意欲約祝生同去墓所閑遊,祝生打聽得鸾箫獨自在家,便想要乘此機會窺探些消息,乃不等賀公來約,先推個事故出外去了。

    約莫賀公與夫人等去遠,即回身仍到賀家,在書齋左側走來走去,東張西看。

    卻又想:“小姐自在深閨,我哪裡便窺視得着?”心中悶悶,隻得仍走入書屋中兀坐。

     卻說鸾箫自見了祝生的詩,十分賞歎,把來寫在一幅绛鲛绡之上,朝夕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