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兵戈十日出重圍

關燈
不會來救的。

    但公主不一樣。

    公主知道他在這裡,一定會來。

    公主能調動的力量極大,說不定就可以解元豪義軍之圍。

     這個計策并不完美,但至少有四五成的希望。

     四五成,就足夠了。

     他向外走去。

    忽然感到有點奇怪。

    四周未免也太安靜了一些,連一絲傷員的呻吟都聽不到——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他剛跨出去,就見到月寫意。

    她倚在營門口,目光有些失神。

     “他,走了。

    ” 她的語調是那麼凄涼。

     楊逸之一驚。

    擡頭。

    他突然意識到,津梁灘上的凝寂是那麼不正常。

     倭軍,在靜默而又有秩序地撤退,幾乎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他們的陣營中所有的東西幾乎全部被搬空,連數日來圍剿時的垃圾都清走了。

     隻剩下滿地屍體。

     傷痕累累的、就算是不作戰,也活不了多久的義軍屍體。

    他們的衣服褴褛殘缺,他們的身體遍布傷痕。

    但他們的神情都極其平靜。

     因為他們知道,他們的死不會白費。

     他們都是該死之人,無論誰都無法救他們。

    但他們知道,他們的死,會救一位他們最崇敬的人。

     為此,他們可以平靜赴死。

     他們是義軍,本是田間的農民,作坊中的工匠。

    他們本過着卑微的生活,在柴米油鹽中繼續着平凡的生命。

    這場戰争幾乎摧毀了他們所有的一切,但亦讓他們的生命變得轟轟烈烈。

    他們期待自己的鮮血,能夠讓他們的生命不再卑微、平凡。

     而今,他們如願以償。

     他們于今,不再死于瘡傷、不再死于病痛。

    他們死于偉大的犧牲。

     一個高大的身影矗立在戰場的中央。

    他手中的狼筅已斷成兩截,一截砸在幾個敵軍的屍體上,另一截插在他的手骨上,支撐着他的身子挺立不倒。

     這個人,就算是死去,也要站着死。

     倭軍經過他的身側時,都不由自主地橫向跨開幾步,不敢靠近他。

    似乎他死後,凜凜神威仍然讓人畏懼。

     他的目光擡起,望着山頂。

    嘴角含着一絲微笑。

     因為他知道,這樣,隻有這樣,才能夠拯救那位姑娘。

    才能夠讓那位姑娘舍他而去。

     他,隻有這一種方式來保護她。

     最笨拙的方式,保護那朵最纖弱、精緻的花。

     于這該死的戰争中。

     月寫意慢慢走近,捧起已深深嵌進他的手骨中的半截狼筅。

    她臉上沒有悲傷的表情,反而有一縷笑容。

     “他們一定是認為若是不死,我就不會走。

    所以,他才會半夜率領着他們沖下山,沖出營防。

    他們一定是認為隻要死了,我就會走。

    因為沒什麼好留戀、好堅持的了。

    他們每一個人都這樣想。

    反正死都要死了,何必拖累我。

    他們都是好人。

    ” 她輕輕撫摸着狼筅。

    狼筅上的尖刺紮進她的手,刺出鮮血,她并沒有感受到痛苦。

    楊逸之與韓青主跟在她身後,看着這凄怆的一幕,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月寫意淡淡地笑了笑。

     “你們知道我為什麼跟着義軍走嗎?” 她擡起頭來,望着東天剛滲出的朝陽,聲音中有一絲怅惘。

     “十九年來,我從來沒哭過,也從來沒笑過。

    我甚至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痛苦、有歡樂。

    别人都以為我是仙境中的仙子,不食人間煙火,一定很幸福,但隻有我自己知道,我從來都沒有活過……” “我的人生,跟挂在華音閣的一幅畫有什麼區别?跟閣主桌上的一樽琉璃瓶有什麼區别?” “我想要哭一次,我想要笑一次。

    ” 她驟然握緊狼筅,失聲痛哭起來。

     還沒有撤完的倭軍遠遠看着她,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來。

     月寫意哭泣着,像是要将一輩子的淚水全都在這一刻灑盡,然後,才慢慢住聲。

    她用袖子擦幹了眼淚,輕輕地,将狼筅擡起。

     展顔微笑。

     她的笑容,明媚柔和,像是纏綿的雨季中的一縷陽光。

    在充滿污穢與死亡的戰場上,明麗地綻放。

     “我更喜歡,這樣的結局……” 她伸手,倏然将狼筅插入了自己的胸口。

     她的笑容,刹那間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