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曠劫光年掣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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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縷光芒墜落在草原盡頭,宛如一曲哀感頑豔的歌謠,在亘古已然的天幕下發出寂寞的回響。

     然後,便是終夜的黑暗。

     重劫緩緩自地心之城中走出,無邊黑暗羽翼般覆蓋在他孱弱的身軀上。

    他的面容有些憔悴,似是在深思。

     他要獨自走上祭台,看着諸天之芒,墜入大地。

     那時他純潔無瑕,宛如嬰兒。

     這便是他生命中少有的歡愉。

    所以,每當傍晚,他總是會走出地心之城,在明暗交織的大地上穿行,一直走上高高的祭台。

     但今天,他的腳步卻在祭台之前,戛然而止。

     一個青色的人影,随意地坐在祭台頂端的石階上,目光仿佛空中墜落的葉,淡淡望着他。

     他身後白色幕幔低垂,縱然夜風掠過,依舊寂靜。

    天地一切,仿佛盡皆臣服于此人之威嚴,不敢稍有妄動。

     當他降臨時,諸天跪服。

     濃濃的暮色橫亘在半空中,宛如一座浮空的島嶼,卻絲毫不敢靠近他。

    本已墜入地平線下的日光突然明亮起來,返照在他青色的衣衫上。

     一如朝日再臨。

     他随意地坐在台階上,任夜風吹起他寬大的衣袖。

    他全身沒有一絲殺氣,臉上還帶着淡淡的笑意。

    隻是,這笑容雖和煦如陽光,卻無法照亮任何人。

     在這笑容面前,他們的人生隻不過是一場嘲弄。

     重劫目光慢慢收縮,蒼白的衣衫宛如受到秘魔之力的驅動一般,将他的身體纏繞起來。

    他本能地想退回去,但無法移步。

     卓王孫。

     這人一旦出現,任何人都不再自由。

     祭台頂端,滿空浮翳漸漸沉寂,新月初升。

     月光宛如一條河流,流淌過他散垂的長發,在他臉上投下藻荇般清明的影子。

    這讓他的笑容頓時變得說不出的蕭疏、慵懶。

    他整個人也不再那麼冰冷。

     他的目光垂向重劫,嘴角一點點挑起譏诮的弧度: “想看煙火麼?” 重劫一怔,不明白他話中的含義。

     猛然,炮火齊鳴。

     十一尊紅衣大炮宛如十一尊上古時暴怒的魔神,懷抱熾烈燃燒的巨石,縱貫蒼空!刹那間,天空變得瑰麗而妖異,整片草原都被熾火照亮,宛如沉入焦炎地獄一般。

     重劫臉色驟變:“不!” 炮火轟然落下,砸在白銀連城的地基上,剛剛造起來的城市基座,立即被轟得四分五裂。

     紅衣大炮威力強猛無比,連山崖都能炸開,何況土石砌成的城牆?十二炮一齊轟下,重劫辛苦籌建起的白銀之城的基座,立刻破碎了一大片。

     重劫的瞳孔劇烈收縮,變得通透而蒼白。

    撕裂般的痛楚貫穿了他那孱弱的身體,他整個人都蜷縮起來,死死地盯着台階上靜坐的青色人影: “不!”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向台階上沖去,宛如一隻被激怒的貓,要用尖尖的指爪,将那人撕碎! ——他絕不容許任何人,傷害這座城池,三連城必将建成,沒有任何人能阻擋! 卓王孫淡淡一笑,輕輕打了個響指。

     一尊紅衣大炮掉頭,轟然一炮向祭台擊了過來。

    炮彈夾雜着熾烈燃燒的火藥,将幽寂的天幕炙成赤紅,宛如一朵滅世紅蓮,轟然綻放! 祭台的一角頓時被轟成碎末,滿空石屑亂舞,宛如一場華麗的花火。

     卓王孫依舊坐在台階上,一動不動,長長的衣袖垂下,在石階上拖出長長的陰影。

    這陰影仿佛一張巨大的網,将重劫的恐懼鎖住: “天下絕沒有任何力量能傷我。

    ” 他淡淡看着重劫:“你呢?” 重劫的身體仿佛被釘在石階上,全身僵硬,卻無法回答。

     卓王孫的目光垂下,掃過白銀之城淩亂如廢墟的地基,語氣中有微微的嘲諷: “或者,它呢?” 重劫一個踉跄,跌倒在石階上。

     最可怕的事情終于發生了,這人已經發現了他最大的弱點,那就是這座正在建造的白銀之城! 他可以死,他可以下地獄、受萬千折磨,但卻不能讓這座城池受到半點傷害! 那是他全部的希望,他一生的救贖,那也是非天之族三千年苦行的結果,絕不能因任何人而墜落! 他跪倒在台階上,仿佛一個被奪走了玩具的孩子,凄聲痛呻着:“不!” 卓王孫緩緩站起,一步,一步,沿着台階走下。

     他的眼中滿是譏嘲,什麼梵天祝福的城池,什麼永恒不滅的天都,什麼非天之族的信仰,在他面前,也隻配化為飛灰,被踩在腳下。

     “轟!” 炮火宛如地獄深處岩漿中誕生的魔王,憑借着一躍,将自己拆解開,用血撕裂天穹,帶着怒嘯聲砸在了祭台上。

     鬥大的石塊飛天翔舞,在夜空中劃破虛殘的夢幻,将破碎前那一刹那的輝煌印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