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篇 茫茫彼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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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靖容——隻是,即使是聽雪樓主,這一次也不敢用舒靖容的命來作為賭注吧?” 眉間神色複雜變幻,仿佛思考着某種重大決定,祭司眼裡神色瞬間萬變:“蕭憶情是何等人物?——一旦那個绯衣女子死了,月宮中必然玉石俱焚,雞犬不留!成千上萬人的血啊……那時候,必然要染紅這個聖湖吧?” 被祭司語氣中的寒意震懾,明河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喃喃:“天!——難道、難道三代占星女史都預言過的‘滅天之劫’,真的要應驗在今日麼?” “不止預言……我通過幻力,也能預見。

    這幾年,我透視未來,總是看到靈鹫山和整個苗疆,都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血紅!……”迦若第一次說出了自己通過力量看到的未來,眼裡的悲憫更重,“明河,我答應過你、要守住拜月教,所以,我哪怕粉碎星辰、轉移軌道,都要化解開這一場滅天之劫。

    ” 迦若的眼睛裡,陡然升騰起了一片神鬼驚懼的亮電,祭司的手用力握在漢白玉欄杆上,擡頭看着靈鹫山上翻湧不息的風雲——已經快要下雨了,沉沉雨雲積聚在山頂,昏黑一片,不祥而沉郁。

     “最多……最多我們一不做二不休、把聖湖裡的怨靈放出來!”咬着牙,拜月教主轉過頭,眼睛投注在月神殿上供着的那個天心月輪,眼裡閃過不顧一切的冷芒,“如果蕭憶情攻破了月宮,如果你有什麼事,那麼聽雪樓的人、也别想有一個活着離開南疆!” “明河。

    ”聽得那樣殺意驚人的話,白衣祭司的手顫了一下,忽然轉過頭,定定看着拜月教主,歎了一口氣,眼裡閃過說不出悲哀。

    迦若看着明河,一直看到絕美的女子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在他眼光裡低下了頭。

     “你很美。

    ”看着女子飛紅的靥,迦若忽然微笑着,出人意料的說了一句。

    他的手指從白玉欄杆上松開,遲疑了一下,終于緩緩擡起,觸及明河的臉。

     酡紅的臉宛如玫瑰花瓣,溫熱柔軟,細膩如羊脂玉。

     明河長長的睫毛陡然抖了一下,驚喜的笑意掩不住的流露出來,然而迅速垂下眼簾去,羞澀的低頭,臉上卻有了一個歡喜的表情。

     然而,那個幸福醉人的神色尚未完全舒展,卻蓦然凝定了—— 迦若的手在觸及她的臉後,臉上溫和的神色未斂,卻忽然迅疾的轉向、出指如風,轉瞬點了她口、手、足、血、脈五處大穴! 祭司這次出手,用的卻不是術法,而完全是白帝門下一路的指法。

    那是“青岚”留在他身體裡的力量——雖然修習術法的他,武學修為上還不到一流水準,然而此刻突然間出指點穴,卻是快如電光火石,瞬間将拜月教主身形完全定住。

     “迦若?!”明河根本沒有料到祭司會在此刻忽然出手,她下意識脫口,卻發現自己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那個瞬間,拜月教主怔怔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臉色蒼白如死。

    如果不是迦若方才同時封住她的氣脈和血脈,心中蓦然如刀絞、隻怕立時要嘔出一口血來。

     “明河……明河。

    ”看見她這樣的眼神,迦若陡然間歎息,額環下深色的眼裡有深深悲憫,仿佛不知道該如何說下面的話,頓了頓,嘴角忽然泛起一個溫溫涼涼的笑,歎出一口氣來:“——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麼嗎?不對,不是聽雪樓會滅了拜月教,而是…而是聖湖裡怨靈這幾百年不滅的力量啊!你是純血之子,從來感覺不到這股力量的陰毒可怖,而我——幾百年來操縱這種力量的我,卻了解的清清楚楚……” “連我都不能不害怕啊……明河,你卻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禍患。

    ”白衣祭司站在祭壇上,看着陰雲密布的山頂,和台階下那片湖水,眼睛裡有深遠的憂慮,“我最早的屍身、也被沉在那裡吧?還有蕭憶情的母親……幾百年來,這裡積聚了多少死靈?太可怕……足以擾亂天地啊。

    而你、居然要任性地将它們放出來?!——一旦湖水幹涸,死靈逃逸,這才是所謂預言中的‘滅天之劫’!” 迦若蓦然回首,定定看着明河,眼神裡,有說不出的決然,仿佛已經做出了一個什麼重大的決定,眉目間反而松弛開了,神色平靜:“真是罪大惡極啊……幾百年了,拜月教就依靠着這樣污濁邪惡的力量源泉——操縱者不知道那些沉在湖底的怨靈的痛苦……但是我知道。

    這滋味我嘗了幾百年!不可以再繼續了,明河。

    ” 那麼……迦若,你要來結束它麼?怎麼可能結束它?!幾百年了,對于這日益強大的陰邪力量,隻能夠勉強壓制,時時送上祭品安撫,即使拜月教曆代祭司,都沒有辦法消弭它! 明河想問,然而沒有辦法開口。

     白衣祭司笑了,顯然直接從她腦海裡讀出了她的想法,眼神卻是從容平和的。

    他低下頭來,歎息着,将雙手放到明河的肩上,輕輕拍了拍:“放心,我會守住誓約的——拜月教會保全,我要将幾百年的怨毒都消弭掉……明河,隻是怕你任性,所以我要你暫時不要管這裡的一切,由我來處理,好麼?” 什麼好不好……分明就是料定了我不會答應,才先下手為強! 明河恨恨瞪着他,然而雖然術法對于拜月教主來說毫無效力,可武學對于她來說卻和對普通人一樣有效。

    全身已經絲毫不能動彈,她隻能用眼神透露出抗議不服,無法可想。

     “今晚我去和蕭憶情見面——事情當有個了斷。

    ”迦若歎息了一聲,伸手挽住她的手,輕輕用力,已經将她拉起,往神殿密室走去,“明河,你什麼都不用擔心……有我在。

    你好好睡一覺——一覺醒來,什麼事都解決了。

    ” 白衣祭司的眼色沉靜溫和,拉着她,穿過重重帷幕走向内堂——拜月教中隻有祭司和教主才能進入的内堂。

    那些繡滿了曼珠沙華和鳳尾羅的帷幕飄飄蕩蕩,宛如白雲,虛幻無定。

     放開我!放開我!我才不要睡……我才不要睡!迦若,你要幹什麼? 狠狠在心裡斥問着,然而明河卻沒有一絲力氣——因為血脈被封,她甚至沒有辦法停止對于祭司的“逆風”,作為他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處罰。

     氣急,兩顆大大的淚珠從頰上蓦然滾落,流過那一彎金粉勾出的彎月。

     将明河送入密室,扶她坐下的迦若猛然一顫——那淚水落在他手上,溫熱而濕潤。

     “你好好休息,不用擔心。

    ”他低頭,對她微笑,不敢看她熊熊燃燒的憤怒的雙眸,“很快,什麼事都不會有了……都會解決了。

    ” 迦若!迦若! 眼睜睜的看着密室的門在眼前緩緩阖起,她在内心撕心裂肺的叫着他的名字。

     然而,那個行出的白衣祭司頭也不回,恍如未聞——恍如她叫的不是他的名字。

     你要去幹什麼?你到底要做什麼!你今晚要去和蕭憶情判生死決高下麼? 可為什麼……為什麼要禁锢我?你心裡、你心裡究竟有着什麼樣的打算!為什麼從來不肯告訴我……從來不肯告訴我! 門一分一分的在眼前阖起,她的眼裡,終歸隻剩下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 白衣祭司從空無一人的大殿穿過,隻有那些帷幕在雨前的風裡飄飄轉轉,恍如一夢。

     他的袖子被風吹起,飄飄灑灑,和經幡垂幕糾纏在一起,連無形的空氣中、都仿佛有什麼在盡力挽留着他離去的腳步。

     然而祭司的腳步絲毫不停,“嘶”一聲輕響,雪白的長袖解不開纏繞的結,生生撕裂。

     出的神殿,仿佛什麼終于卸下,迦若在門檻外頓住腳步,回視那一扇關上的密室的門,眸中,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表情——忽然間,身子微微一傾,等舉手捂時已經來不及,殷紅的血從指間溢出,濺落在白袍上。

     “呵,人的身體,這樣……這樣的嬌貴麼?”舉起手,在眼前看着,指間血迹淋漓。

    白衣祭司卻忽然笑了起來,眼神冷淡,充滿了輕蔑。

     靈鹫山上,密雲不雨。

    天色已經黯淡的猶如黃昏到來,雨前的風吹在臉上,濕潤清新有如淚水。

    驚雷一次次的劈下,然而卻無法照亮人内心最深處的黑暗。

     “風起——雨來!”仿佛無法忍受雨前這樣的氣氛,白衣祭司忽然脫口召喚,站在神殿台階的最高處,手指指向高天,作起法來。

     風雨呼嘯,閃電的光芒陡然照耀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