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記川溯影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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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心平氣靜地,師傅稽首。

     “是麼?”弱水看見祭司有些譏诮地微笑起來,額環上的寶石閃着奪目的光彩,迦若指着河邊的鳳凰樹,開口,“那麼請問大師:這河邊種着的樹有幾棵?” “啊,自然是十六棵!”烨火平定了下來,默數了一遍率先脫口回答。

     “不對……烨火,你數錯了。

    分明是十七棵。

    ”張真人微微搖頭,擡起手,一棵棵的數過去,從左數到右,沒錯,果然是十七棵。

     “這……”烨火呆了一下,自己再次數了一遍:還是十七棵。

     她雖然滿心疑慮,卻不得不對着師傅點點頭:“師傅說得沒錯。

    ” 迦若卻忽然冷笑了起來:“張真人,雖然你年紀也不輕了,可修習術法之人怎會如此老眼昏花?——分明是十六棵樹,怎生數成了十七棵?”祭司微微擡手,從左往右重新數了一遍給他們看,一、二、三、四……不多不少,果然是十六棵! “怎麼會是十七棵呢?真人可否再為迦若數一遍?”帶着些許的譏诮,祭司回頭問。

     張真人臉色凝重,擡起手指,一棵一棵數着:一、二、三……然而,居然隻有十六棵!無論怎麼數都隻有十六棵……他、他居然數不出第十七棵來! 隻有他明白,他的“分光化影”在一種不知名力量的壓迫下,居然失效了…… 他的術法和幻力、根本沒辦法施展出絲毫! “真人果然是年老了……”微微笑着,看着老道士和兩位弟子驚訝的表情,拂了拂衣襟,白衣祭司飄然回身,扔下一句話飄然走開,“對了,有個叫明鏡的大師、此刻恐怕有些不舒服……你們趕快過去罷。

    ” 弱水和烨火本來想再度上去攔截要回那個鬼降,然而張真人的臉色卻變了,厲聲道:“快和我去守備府上!迦若今日一定是親自去了守備府那邊了!” 周守備已經死了……很明顯,是蠱毒發作。

     死相非常恐怖,斷氣不過幾個時辰,身上已經開始腐爛,發出難聞的氣味。

     等他們一行三人趕到那裡時,發現了盤膝而坐的明鏡大師——他的心口衣衫片片碎裂,似乎有極度強大的力量擊潰了他苦修得來的“般若之心”,破除了他由心設下的結界。

     看見張真人,他想說什麼,然而,一開口便是一口鮮血。

     “太、太厲害……我們即使聯手、都未必能赢他半分啊……”能開口的時候,第一句話,明鏡大師便如此說,眼神震驚而潰散,“他、他才二十多……哪裡、哪裡修煉來的這等不可思議的力量?……他的力量…簡直不是凡世所有!” 兩位女弟子也呆住。

    過了片刻,才聽見師傅低低說了一句奇怪的話:“大師……事到如今,是不是隻有指望天命了?” 幾近油盡燈枯的明鏡大師仿佛想起了什麼,眼神忽然一亮:“啊?張真人……你、你也看到了?在那個女子身上?” “那一日,你我應該同時都看出來了。

    ”微微颔首,張真人低聲道,“就在她身上,我們看見了宿命——她是迦若命中注定的克星,不是麼?要對付拜月教的祭司……恐怕,還隻能請靖姑娘出手了。

    ” 靖姑娘! 弱水心頭蓦地一跳,和烨火驚愕的交換了一下目光。

     “不錯……”有些衰弱地,明鏡大師點點頭,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眼睛中有些悲憫,“靖姑娘冥星照命,凡與她的星宿軌道交錯者、必當隕落!” ※※※※※ 在神殿前波光泠泠的聖湖邊,白衣祭司歎了口氣,俯下身将手浸入水中——雖然是夏日、又是在南疆,月宮裡的聖湖卻依然冰冷刺骨——那是因為這裡彙集了天地至陰之氣。

     拜月教一百多年稱雄南疆,用術法殺人無數。

    而這個聖湖,則是開教以來便設下的、拘禁死靈的地方。

    湖底沉積了無數的死靈和怨魂,而施了咒術的湖水成了魂魄們無形的禁锢,讓它們不至于四散逃逸。

    這些靈魂被拘禁在湖底,無法進入輪回也無法消滅,隻能靜候着拜月教術士的差遣。

     迦若将手探入水中,随即放開。

     一縷無形的魂魄從他手心離開,潛入水中。

    帶回的鬼降遊離入水。

     迦若迅速将手從水中拿開——即使這樣,短短的刹那,他還是感覺到湖中遊蕩的惡靈聞到了他的氣息、迅速從水下聚集了過來,想噬咬他的手指。

     聖湖彙集的力量是如此強大陰毒,即使曆代的拜月教祭司,都不敢太靠近這片湖水。

    那裡沉睡着太多的死靈,凝聚的怨氣幾乎能讓最強的術士窒息—— 然而,這便是拜月教力量的最終源泉。

     世世代代,每一位祭司,都在做法時不得不馭使和呼喚湖中惡靈的力量。

     即使号稱一百年來最強大的、唯一集教主與祭司身份于一體的前代教主華蓮,也無法不倚仗聖湖陰靈的力量。

     “那些湖底的惡靈這樣厲害麼?”看見祭司迅速從水中抽出手指,細細凝視指間有無被噬咬得痕迹,站在神殿台階上的拜月教主有些詫異,“連你都不敢觸碰它們?” 迦若沒有回答,隻是站直了身子,在湖邊靜靜凝視着看似一片平靜的湖水,眉目之間有些肅然。

    這是沉積了上百年的陰邪和怨氣,如果一旦逃逸就完全不受控制……直至今日,拜月教仍每年需要進行血祭,才能壓制湖中兇殘無比的惡靈。

     “迦若,你有無想過、如果有一日這神殿中的月輪被轉動,如果聖湖底下的閘門被打開、湖水被放幹的話,那麼又是如何的景象哪?”有些感喟的,拜月教主纖長的玉指撫摩着供奉在神殿上的聖物,喃喃道。

     “别碰!”仿佛觸電般地,白衣祭司一掠而來,一把将她的手打到一邊。

     “迦若你——”吓了一跳,明河捧着手怔怔的看他——這個深沉莫測的拜月教守護神的眼睛裡、第一次流露出恐懼的表情! “别碰它……你瘋了麼?天心月輪,千萬碰不得。

    ”重新将帷幔拉下,迦若的臉色蒼白的可怕,他抓住帷幔的手微微顫抖—— 拜月教的至高神殿裡,供奉着這個月輪。

    傳說中,在靈鹫山上創立拜月教時,開山祖師同時建立神殿、挖掘了聖湖。

    月輪下連着聖湖的水閘,一旦打開,可以将湖水洩入地底。

     然而,一百多年了,從來沒有哪一任教主或者祭司,膽敢轉動這個月輪。

     因為一旦月輪轉動,湖水洩入地底後,那些湖中囚禁的惡靈便會被放出,四散逃逸進入陽世!那可怕的陰邪力量如果一旦失去控制,那後果……一想起這個,即使拜月教的大祭司,都不由不寒而栗。

     “碰不得?怎麼碰不得!”拜月教主冷笑了起來,嬌弱的眼睛裡卻有決絕冷厲的光芒,一把扯開了帷幕,指着那個月輪冷冷道,“如果聽雪樓……如果聽雪樓真的攻進來了、如果蕭憶情真的敢滅了拜月教,那麼我就轉動月輪,把湖中的惡靈全放出來!” “——最多拼着玉石俱焚罷了!…哈哈。

    ” 她冷笑,笑意中有瘋狂不顧一切的意味,連着頰上那彎金粉畫的月牙兒都冷了。

    話音未落,白衣祭司上來,一把惡狠狠的拉開了她:“你瘋了麼?絕對不可以轉動月輪!” “是,我可以不打開水閘——如果你能夠保住月宮的話!”拜月教主靜靜凝視着迦若,一字一字緩緩道,“如果你有更好的方法的話。

    ……迦若,我也不想死。

    ” ※※※※※ 扶着受傷的明鏡大師回到木樓,天色已經是薄暮。

    知道今日受了挫敗師傅心情不好,弱水和烨火都不敢多話,隻是默默掌燈。

    坐下來才一會兒,便有聽雪樓子弟前來送飯。

     看着那個不過十多歲的年輕弟子手腳麻利的布菜,張真人思慮了一下,問:“蕭樓主在麼?”那個聽雪樓的小弟子頭也不擡,回答:“樓主吃過晚飯,便出去了。

    ” “哦……”張真人點點頭,看看一邊的明鏡大師,繼續問,“那麼,靖姑娘可在?貧道和明鏡大師,有事同靖姑娘商量。

    ” “靖姑娘也不在。

    ”小弟子回答着,忽然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哦?靖姑娘去哪裡了?”有些奇怪的,張真人問。

     小弟子擡起頭來,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