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穹月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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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師傅所說的上窺天道的地步。

     十年不見,他的術法居然精進如此。

     難怪即使是樓主,在派她來滇南之時也再三的囑咐:拜月教大祭司幾近天人,即使是擁有血薇的她,也必須小心——如果遇到什麼為難之處,千萬不可逞強,要及時讓烨火告知他。

     樓主…蕭樓主。

     重逢帶來往日無數的回憶,洪流般充斥她的心,然而,想起這個名字,她心下蓦然一陣清明——蕭樓主。

    蕭憶情。

     千裡之外的繁華都城,洛陽的朱雀大街上,白樓燈下那個孤寂的、病弱的影子,又湧現在她的心頭。

    此時,他又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情況…… 在她神思恍惚的刹那,迦若的聲音再度溫和的響起在耳畔。

     “冥兒,我守候星辰相逢的日子、已經十年了。

    ”歎了口氣,他有些疲憊的、擡手撫摩着額環上的寶石,“如若不是記着當年對你說過的諾言,這十年…唉,這十年,真不敢想是如何過去的……我們回沉沙谷去罷。

    ” 阿靖悚然一驚:對。

    十年。

    十年了……一切都在變。

     幾日之前,郊外神廟中那個用幻術殺人如麻的祭司,和記憶中靈溪邊上的白衣少年之間,不知道内心裡又有了多少的變化?迦若,或許已經不再是昔日的那個青岚。

     她不知道聽雪樓和拜月教之間,有什麼樣的恩怨——她隻知道、這一次蕭憶情南渡瀾滄江,消滅滇南拜月教的決心是如何的堅決——堅決到完全不符合他以往的習慣。

     即使能攻入月宮,奪得拜月教的聖物天心月輪,即使在滇中到處設立起分樓,可付出的代價卻将會極度慘酷的——何況拜月教在滇中深入一般百姓心中,即使剿除了靈鹫山上的拜月教月宮,但是聽雪樓要在滇中立足卻依然艱難。

     這些道理,相信樓主不會不懂,也不會沒有考慮過——然而,他依然作出了決定,将聽雪樓一半以上的人馬,派往南疆,由她帶領。

     而迦若,正是聽雪樓此次南征中被列為頭号對手的、拜月教的大祭司。

     今日的他們兩人的複雜背景,完全已經不同于十五年前在靈溪邊初遇的時節。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八歲的孤僻小女孩,他應該也有了變化……以往溫和善良的青岚,在殺戮聽雪樓子弟的時候,卻是那樣冷酷血腥。

    他的内心,如今又是如何。

     所以,不要輕易答應他什麼。

     在心中,阿靖低低對自己說,抗拒着内心被重逢所掀起的洶湧洪流。

    然而,迦若的聲音在她心中描繪的景象是如此恬靜而美好,就像長久旅行的疲憊的人忽然看見了遠方小屋中溫暖的燈火,那飄忽的小小的昭示、陡然間便能瓦解支撐旅人長途跋涉的信念。

     她曾對自己說過:這個世上,沒有誰失去誰就一定不行——她沒有誰都一樣生活的很好。

    她誰都不在乎。

     她一直這樣對自己反覆的說,一直到自己都相信那就是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其實幼年時蓦然失去青岚的痛苦一直沉澱于绯衣女子的心底,不曾片刻忘記。

     眼前的人,是她在過去生命中、唯一真心信賴依靠過的人,在他離去後年幼的她也将自己封閉,從此不再對身邊的任何人投入感情。

    她隻相信自己的力量。

     解鈴還需系鈴人,十年後,命運的叩門聲猝然而起,或許隻有同樣的人、才能敲開绯衣女子因為昔年記憶而封鎖了的心門吧? 然而不知為何,内心深處有另一種更隐秘而強大的力量争奪着她的内心,讓她無法在片刻間作出回答。

    這個江湖雖然刀光劍影、血污狼藉,然而,卻有着仍然讓她牽挂的東西。

     看着阿靖沉默不語,迦若微微笑了,仿佛知道她此刻内心的想法。

    袖子一拂,陡然間起了一陣清風,風中千萬朵繁花紛紛揚揚而落,五彩奪目、異香撲鼻,每一朵大花中心,居然還有寶妝妙顔的天女起舞。

     那是青岚十五年前為了博她一笑的術法——然而今日他再度施展出來,精湛遠勝昔日。

     “你看,這些花好看麼?我們回沉沙谷,在竹林精舍前後都種滿這樣的花,高興的時候就召花中的精靈來歌舞,好不好?”迦若的聲音輕柔而低沉,仿佛空谷傳音,聽入耳中有一種奇異的感覺,讓人不知覺的心神迷醉。

     昔日的一幕幕,仿佛畫卷一般在阿靖眼前展開—— 靈溪畔純金做的夕陽。

    繁茂的溪流邊千朵野荷綻放。

    童年時候僅有的笑聲散入風中,仿佛是一首遙遠的歌謠,輕輕沙啞的一唱再唱,印染了風霜。

    而她站在缥碧的溪水中間,抱着血薇,不知何去何從。

     她的心,仿佛也忽然間回複了童年時:仍然是哀傷和無助。

     “江湖不是個好地方,你留在那裡、終究有一日會死于兵刃……冥兒,離開聽雪樓,我們一起回沉沙谷去吧。

    ”青岚的聲音,透過十年的歲月傳來,依舊那樣和善親切,“聽雪樓對于你來說,真的比我和沉沙谷更割舍不下麼?” 他擡起手來,修長蒼白的手指上帶着一個玉石琢的指環,似乎有些小了,勒得手指很緊,然而,迦若微笑着撫摩着它,淡淡道:“你看……你小時候送給我的東西我都還帶着呢。

    我送你的護身符,你還留着麼?” “還留着。

    ”阿靖輕輕回答了一句,看着他的臉,眼神也是柔和而恍惚的。

     少年的臉上有一種來自隐忍、安詳和恬靜的力量,近乎宗教般純潔而肅穆,有強烈的安定人心的作用:“我們一起回沉沙谷去吧。

    ” “青岚、青岚哥哥。

    ”她輕輕歎息了一聲,仿佛屈服般的垂下了眼簾,如童年時那樣對白衣少年伸出手去,然而她内心卻仿佛一再得反覆提醒她:不能答應他……不能……不能離開聽雪樓…… 飛花在身側旋舞,靈溪畔的景色如夢如幻,親切熟稔,青岚對着她含笑俯下身來。

     ——“靖姑娘,這是夢魇幻境!小心!” 然而,一聲厲叱橫空而起,刹那間喝破了所有。

     飛花,歌舞,溪流,夕陽,野荷……一切溫情脈脈的往昔轉眼成空。

     冷月下,阿靖伸出去的手臂靜止在半空,而她身側的白衣祭司蓦然回頭,看着推窗從木樓裡躍出的朱衣少女,眼光一刹間冷厲如電。

     “何人破我術法?”一字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