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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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迦樓羅振翅起飛的一瞬,高聳入雲的白塔上有兩個人霍然回首。

     “那是什麼?”女子低聲,難掩震驚。

     “迦樓羅金翅鳥。

    ”旁邊的男子開口,一向冷漠的眼神也凝重起來,低聲,“不可能……沒有如意珠,迦樓羅怎麼可能還飛得起來?” 話音未落,隻見那隻掠過了禁城城牆的巨鳥頹勢畢露,翅膀磕碰上了城樓,幾乎一頭栽倒在地上——果然,那種駭人的力量隻爆發了一瞬,随即便告衰竭。

     蘇摩不做聲地吐出一口氣:“果然。

    ” “真是可怕的東西。

    ”白璎看着搖晃着墜落的巨大機械,手下意識地握緊,喃喃,“如果真讓它飛上了天,結果實在不可想象。

    ” 蘇摩微微颔首,也是不語,許久才道:“先做完眼前的事吧!” 白璎一驚,迅速地回過神來——他們在黑夜裡潛行而來,已經快要到達白塔的頂端。

    不到五十丈的下方便是十巫議事的紫宸殿,元老院衆人已經在議事結束後各自回去休息。

    塔頂的廣場上空無一人,空曠得令人覺得心驚。

    看不到燈火,看不到人氣,這個帝國最高的權力中心上,卻仿佛是遠古的曠野,隻有半夜的寒風從高空上呼嘯而來,令人凜然生寒。

     悄然潛入的兩個人凝望着緊閉的九重門,眼神都開始有了微微的改變—— 那,對他們兩人來說都是熟悉的地方。

    是她少女時獨居白塔絕頂,接受皇室禮儀訓導的待嫁之所;也是他陪伴她、一步一步實行那個惡毒計劃的地方——百年過去,空桑的神殿早已變成了滄流的聖地,可是,一切看上去卻并沒有多大改變。

     無數的記憶就堆積在眼前,幾乎将聯袂而來的兩人擊倒。

     他們不敢回頭相望,仿佛怕一眼之間、便會發生什麼不可預測的事。

    隻是沉默地并肩而立,望着那一座漆黑的神殿。

     白璎的手悄然按上了劍柄,光劍铮然吞吐出淩厲的白光。

    她執劍在手,平舉于眉心,默默閉上眼睛,感覺全身的靈力都向着指尖和眉心兩處凝聚。

     蘇摩冷眼看着她:那個女子執劍站在月下,白衣白發在夜風裡無聲舞動,手指上的後土神戒蓦然折射出神聖的光,仿佛和高空裡的冷月争輝——這個執劍的女戰士,和百年前站在同一個地方的柔弱沉默的貴族少女,果然已經完全不同了…… 他擡頭看着夜空裡那些閃爍着冷光的星辰,辨認出了屬于他們兩人的星宿——那兩顆星星并行而動,在同一個軌道裡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運行,向着同一個方向而去。

     星魂血誓後,她的宿命星辰被強行改變了軌迹,從此與他共享同一個命運。

     是否,今日必須同去同歸?如若其中一方遭遇不測、無法返回,另一方的命運也會同時轉折,遭到同樣的厄運?如果是這樣的話……如果是這樣的話…… 碧,一切就拜托你了。

     蘇摩不做聲地呼喚着體内的力量,十指握緊,若有若無的引線在月下閃動着淩厲無比的微弱光芒——遠遠的,他甚至可以聽到鏡湖上、甚至七海發出的共鳴。

    天下所有的水,在這一刻都感受到了主宰者的召喚。

     在兩人剛剛凝聚起力量做好準備的時候,一陣風過,神廟的門忽然無聲無息地打開了——一重一重,由外而内的依次打開,仿佛霍然在兩人面前打開了一個漆黑不見底的通道。

     黑暗的彼端,有一雙眼睛正凝視着聯袂前來的兩人。

     “終于是……來了麼?”夜風中忽然傳來了模糊的低語,帶着狂喜,“我等了你很久……很久……” 那個聲音帶着說不出的詭異,每一個字落下,塔頂的黑暗就仿佛濃烈了一分。

     “走。

    ”蘇摩隐隐覺得不祥,再不猶豫,便向着打開的神殿内走了過去——然而,耳邊風聲一動,一個白影轉瞬搶到了他的前面。

     “我先去——如若不支,你再援手。

    ”白璎手握光劍,直視着黑暗最深處,大步堅定地走向前,低聲,“這是神魔雙方的對決,是我宿命裡的責任。

    你能相助,已是超出了本分。

    ” 蘇摩無聲冷笑:“早已沒有什麼宿命了。

    ” 他毫不理會地踏入,疾步走向黑暗最深處,手指間凝聚着強大的靈力。

    忽然間,空氣裡響起了第三個聲音,威嚴而決斷:“聽白璎的!蘇摩,你的體質不适合與‘那個人’戰鬥——讓她先進去。

    ” 誰?兩人都是一驚,頓住了并行的腳步。

     黑暗的神廟裡,忽然緩緩浮凸出一雙明亮的眼睛,凝視着黑暗最深處:“蘇摩,不要逞強……琅玕身負魔之右手的力量,在整個雲荒上,也隻有後土的繼承者才能應付。

    ” “白薇皇後!”白璎脫口驚呼。

     蘇摩頓住了腳步,眼神雪亮,看着虛空裡的幽靈——她說什麼?她說什麼!這個神廟裡的神秘人,創建了滄流帝國、滅絕了空桑一族的征服者,居然是空桑王朝的創造者,七千年前駕崩于白塔絕頂的星尊帝琅玕?! 兩人驚在黑暗裡,一時間隻覺的千年滄桑撲面而來,竟有些恍惚。

     “呵呵呵……是啊,過了那麼多年,隻有你,還能認得我。

    ”黑暗最深處,忽然傳來了模糊的笑聲,那笑聲穿透了幾重帷幕,瞬忽飄近,“我等了你很久……你終于,還是來了……阿薇,我的皇後……你,終于是…來了呵!” 笑聲裡,神廟的門忽然無聲無息的關閉,一轉眼便将外面一切光線隔絕。

     徹底的暗,絕對的黑,幾乎讓人以為轉瞬回到了天地開辟之前的混沌中——那種黑是可怕的,令人心盲目盲,仿佛是無限罪惡的溫床,呼喚出人心内的黑暗。

     黑衣的傀儡師和白衣的太子妃并肩站在這樣的黑暗裡,三雙眼睛一直凝視着黑暗的最深處,露出不同的表情。

    巨大的殺氣在凝聚,一觸即發。

     沒有誰說一句話,隻有後土神戒上的寶石光芒在閃爍——極大的力量在這座小小神廟裡無聲聚集,連四方的風的方向都發生了改變,仿佛被什麼吸引着、向着白塔頂端凝聚,形成了巨大的氣旋! 暗夜裡,七海和鏡湖上波濤洶湧,向着雲荒的中心洶湧而來,黑色的浪在冷月下如同一望無際的巨獸群,連綿不絕地向着大陸撲來——天地之間,轉瞬充斥了可怖的呼嘯。

     滅世的力量,即将在雲荒最高點上交鋒! 迦樓羅金翅鳥着陸的瞬間,整個帝都都為之震動。

     整座含光殿如同積木般摧枯拉朽地散落,發出巨大的轟鳴。

    整個機艙裡充斥了潇的低呼,然而沒有了驅動力,她和飛廉兩人即使竭盡了全力,也無法控制住墜落的機械,就這樣一頭沖入了含光殿,然後在廢墟裡止住去勢。

     塵土騰起了半天高,遮蔽了高空的冷月。

     “雲煥!”飛廉驚呼着從座位上躍起,扯下頭上的金盔奔了出去——他已然不能行走,不會被廢墟埋住吧?會不會喪命?如果是這樣的話,反而是害了他了! 他從艙門口一躍而下:“潇,我去找他,你等着!” “是。

    ”迦樓羅發出柔和卻決然的回答。

     飛廉在廢墟裡急奔,一邊呼喚着同僚的名字,灰塵落滿了他的肩頭,不停有梁柱倒下,四周空無一人——他奔到了側廂雲煥養傷的地方,然而一連叫了幾聲,卻還是沒有人回應。

    他心裡一驚:難道,真的是來不及逃出來,被壓在廢墟下了? 飛廉來不及多想,便俯下身去,赤手搬開那些斷裂的梁和柱。

     然而,就在那一刻,他聽到了某種異樣的聲音,仿佛兵刃交擊的尖銳,讓他一驚住手,側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暗夜裡,他看到了極其可怖的一幕! 一道光華劃開了夜幕,映照出了當空搏殺的兩人身形。

    劍光一掠即收,然而那一劍幾乎達到了速度和力量的極至,讓身為劍術高手的他都不由驚在了當地……這、這是什麼?那樣熟悉的一劍,仿佛在某一時刻看到過! 然而不等他回過神,滿空紛揚的灰塵忽然變成了血紅色,交錯的人形乍然分開,其中一個捂住肩膀踉跄後退,劍脫手飛出。

     “能撐到一套天問劍法使完,真不愧是帝國的元帥。

    ”冷月下有人冷笑,聲音帶着逼人而來的殺氣,“隻可惜,你的力量極限已經到此為止了……” “嚓”,那把脫手飛出的長劍不偏不倚斜插在飛廉的面前,劇烈地搖曳。

     “元帥?!”認出了那把劍上的雙頭金翅鳥标記,飛廉失聲驚呼。

     ——廢墟裡與人搏殺的,居然是帝國元帥! “飛廉?飛廉!快……”仿佛也聽出了他的聲音,對方嘶聲大呼,聲音裡居然帶着從未有過的驚駭恐懼,“快來幫我……幫我殺了雲煥!這是魔鬼……魔鬼啊!” 然而驚呼未畢,聲音忽然間中斷了,隻餘下詭異的咕咕聲,仿佛水泡一個接着一個浮出了水面,然後模糊地消失。

     “真讓人失望啊……”飛廉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冷笑,噗的一聲,是利劍割斷什麼的聲音,那種血裡浮出的咕咕聲立刻消失了,隻餘下冷峭刻毒的聲音還在繼續傳來:“堂堂帝國元帥,居然還向下屬求救——巫彭,你真讓我感到失望。

    ” 冷月下,他看到一個人俯下身去,不緊不慢地割斷了倒地之人的咽喉。

     “雲、雲煥?”飛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踩住元帥肩膀,拔劍割斷對手咽喉的人,居然……居然是殘廢了的雲煥! “快……快……”巫彭的手還在顫動,極力伸向他,似乎在尋求援助。

     ——在這個帝國元帥鐵血的一生裡,大約從來沒有開口向人說過這樣的話吧? 飛廉怔怔地看着冷月下那個執劍冷笑的殺戮者,一時間回不過神——這、這是雲煥?怎麼可能……他的出手、他的眼神、他的力量,全部都變了,仿佛熟悉的軀殼裡忽然入住了另一個完全陌生的靈魂! 雲煥也看見了前來的他,然而卻絲毫沒有動容,手臂一動,将地上垂死的人拎了起來——巫彭也是身高八尺的昂藏男子,然而雲煥雙手抓住對方的左右上臂,竟然似拎着一片枯葉般輕松。

     “這隻手,是當年你欠我師父的……”眸子裡閃過冷光,雲煥低沉地開口——暗夜裡忽然傳出嗑啦啦的一聲裂響,仿佛有什麼在瞬間被生生扭斷! “啊——!”手臂被齊根扯下的人發出撕裂般的痛呼。

     然而對方隻是漠然的把扯下的斷臂扔到地上,用單手拎着另一邊的肩膀,嘴角浮出一絲冷酷的笑意:“而這一隻……是我要取走的。

    ” “不!”飛廉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脫口驚呼,“住手!” 雲煥根本沒看他,手臂隻是一抖,黑夜裡又是嗑啦啦一聲響,滿身是血的人落到了地上,咽喉裡發出第二聲痛呼,在塵土和血污中劇烈翻滾。

    然而,仿佛知道不能再在這個人面前示弱,呼聲隻到一半、竟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呵……還算有點血性。

    ”雲煥看着腳下咬碎了牙忍住苦痛的人,眼裡露出一絲笑,“呵呵,求我吧,元帥!——跪下來求我,我或許會讓你象狗一樣的活下去——就像你那時候留了我一條命一樣!” 雙臂盡斷的軍人咬住牙,整個人仿佛被斬開了兩個巨大的窟窿,白骨支離,血洶湧而出,卻始終沒有吐出一個字。

     “愚蠢……事到如今,還想保留什麼軍人的尊嚴?”雲煥冷笑起來,一腳踩在巫彭的肩頭,将剛剛努力擡起身的人踩到了地上,“你曾怎樣對我,我就怎樣對你——你對我做過的每一件事,我都要十倍百倍的償還給你以及你的族人!” “不……”巫彭霍然擡頭,終于吐出一個字,“不!” “不要殺你家人?”雲煥持劍冷笑,眼神冷酷,“這個帝都裡,沒有一個人可以得到赦免。

    我絕不寬恕……任何人也不配得到我的寬恕!” “我,即将替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