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血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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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本該是那樣終結,而白璎的命運也有定數——可是,狂妄悖逆的海皇啊,你打亂了天宮,所有的預言都在那一刻化為了灰燼。

    ” 化為了灰燼麼?蘇摩微微側過頭,想起了雪山上那個苗人少女給他的占蔔。

     他的過去,現在,以及未來。

     ——那樣精準洞徹的判詞,于今,都已經化為了灰燼。

     “隻希望,我的血裔能有你一半的勇氣……”白薇皇後歎息着,反手壓在心口,似是在對身體裡的某個人喃喃自語,“為什麼還不醒來?還沒有做出最後的決定麼?” 蘇摩沒有回答,隻是回身望了那座白塔許久,不再停留,在夜色裡朝着第二個十字路口走去。

     空氣裡布滿了無形的結界,封阻着他的腳步——這種封印的“屏障”的力量是如此強大,以至令他和白薇皇後這樣的不世出高手都不得不用盡了全力才能向前。

    第一個“障”已經破得如此費力,那接下來的八個結界,想必會越來越難吧? 他擡起頭看着白塔,卻仿佛在看着遙遠得不能再回去的往日。

     即便是九障堅不可摧,依然還有一重重突破的機會——而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孤寂而平淡的日子,他生命裡唯一一段接近陽光的歲月,一旦過去,便是再也、再也無法回來了。

     再回首是百年身。

     戰後的廢墟上,無數鲛人正在清理着戰場,忙碌而有序。

    巨大的龍逡巡于子民的頭頂,卻顯得心神不安,不時的仰頭看向水面——有某種預感,水面上那座城市裡正在發生某種不祥的事情。

     那種預感仿佛繼七千年前星尊帝發動血戰後,那種殺戮的力量又一次重新覺醒! 海皇……你不顧一切的去了那個帝都,此刻,又在做什麼? 如意珠是聯結龍神和海皇的紐帶。

    地面上的黑夜裡,海皇将靈珠握入手心的那一刹,仿佛有了某種溝通,盤旋在大營上空的龍神忽地擡起頭,望着水面吐出了一聲歎息。

     不好!這種預感……那個在暗夜裡前行于帝都的人,隻怕是…… 龍吟令所有鲛人戰士都一驚,單膝下跪。

    複國軍的統領炎汐和長老們從帳篷裡走出,恭謹的俯身在高台上,等待着神的旨意。

    然而,龍神隻是看了頭頂一眼,複又沉默下來,片刻後仿佛做出了一個決定,巨大的金色尾巴一擺,旋即消失在鏡湖深處。

     “我必須離開……這裡就交給左權使了。

    ”龍吟消失在水裡。

     “龍神!”長老們失聲驚呼,眼看着驟然降臨的神袛又驟然離去。

     日前滄流帝國的靖海軍團圍攻鏡湖大營,那一役聲勢之大,兵力之猛,簡直前所未有。

    一戰後複國軍傷亡慘重,如果不是得到空桑人的支援、可能已然全軍覆沒。

    那一場大戰接近尾聲的時候,龍神忽然從天而降,咆哮着操縱水的力量,在瞬間形成了類似“天眼”的巨大漩渦,将殘餘頑抗的滄流軍隊一刹擊潰。

     無數的鲛人戰士看到了這夢幻般的一幕,紛紛俯身在地,仰視着頭頂盤旋的金色巨龍,發出了千年期待後的驚喜呼聲。

     ——然而,微微令人失望的是、海皇并未随着龍神一起返回。

     他們的王……在這個時候,又去了哪裡? 那個黑衣的傀儡師,有着無比強大力量和無比黑暗心靈的王,為何總是獨斷獨行,從不顧及子民和族類? 鏡湖的中心,卻是沒有一滴水的。

     奇異的光籠罩着水底,虛幻的結界下浮動着一個虛幻的城市,恢宏而廣大:城牆、城門、街巷、宮殿曆曆可見,和地面上的伽藍帝都宛如孿生,如霧氣一樣隐約可見卻不可觸摸。

     “啊……太無聊了!”城門口抱膝坐着一個少女,喃喃的自語。

    “太無聊了太無了太無聊了!”她終于大叫起來,“臭手!你到底好了沒有!” 無數的魚類在她身邊遊弋,看她半天不動,小心翼翼的靠近,用小小的嘴巴在她的肌膚上啜來啜去,弄得她咯咯直笑。

    然而忽然間爆發的這一喊,讓一群魚刷拉一聲遊開。

     “那笙姑娘,不要心急。

    ”忽然間水流有了異常,有人輕聲安慰。

     那笙不擡頭也知道,是那位美麗的赤王又過來看她了——這些日子以來,除了炎汐會從遠處的鏡湖大營偷偷來陪她一會,也就隻有紅鸢才會來理睬她。

     “那個臭手,到底什麼時候可以把身體拼回去啊?”她不耐煩地擡頭,問紅鸢,“我在這裡坐得屁股都痛了!無聊死了……水底除了魚什麼都沒有,你們的那座城市我又進不去!——我想早點去葉城,不想再呆坐着了!” “皇太子殿下還在恢複中。

    ”紅衣的女子低頭笑着回答,好聲好氣,“那笙姑娘,稍微耐心等一下吧——也不知道為什麼,殿下這次隻是出了一劍、卻衰竭得厲害。

    ” 想起了那一日真岚那一劍,那笙顫了一下:“嗯,那一劍實在吓人……” 那笙郁悶地伏下了身,抱着膝蓋,無聊地搖晃着身體:“我……我總是覺得害怕啊!那個時候的臭手…變得不象他了……反而象…象……” 她遲疑了許久,最終歎了口氣,身體軟了下去:“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說。

    ” 赤王詫異的看着這個佩戴着皇天的少女——一直以來,她都不知道為何隻能和帝王之血呼應的皇天神戒,居然會接納了這樣一個異族少女。

    看來,這兩者之間,的确也是有着深厚的宿緣吧?就如她居然可以進入星尊帝的寝陵,看到一切一樣。

     “沒事,再過幾天皇太子應該就可以恢複了,”她隻好這樣安慰那笙,輕輕撫摩她的肩膀,“很快就能帶你去葉城,解開下一個封印了。

    ” “葉城!”那笙眼裡露出了興奮的光——那是雲荒最繁榮的城市,她在中州時候就已經聽說過,早已神往了多年。

     那裡,不僅有她需要解開的第四個封印,更有無數新奇熱鬧的東西。

     “哎呀!讓臭手快點好起來吧!”她跳了起來,急不可待,“我等不及啦,三天後他如果還不能走,我來把他打包帶上路也行!” “呃……”聽到堂堂的皇太子被如此輕視,赤王也是有些尴尬。

     然而,話音未落,水流忽然起了變動,仿佛有什麼在水底潛行而來。

    那笙立刻扔下了紅鸢,歡喜地跳了起來,迎上去:“炎汐,是你來了麼?” ——這幾日她呆在鏡湖水底,雖然無法進入無色城也無法留在複國軍大營,但每日裡炎汐總是會抽出時間來看她,以免這個天性活潑的少女無聊。

     然而,那急遽卷來的水流卻是出乎意料的強大,在一瞬間就把那笙掀翻在地!紅鸢也是好容易才穩住了身形,擡起頭,忽然就愣住了,兩人同時脫口而出:“龍!” 鏡湖的水忽然變得詭異,急速地湧動,繞成了一個無形的漩渦,仿佛龍卷風一樣從遠處席卷而來。

    那個漩渦在她們面前停下,那笙驚駭地擡頭——身周的魚群早已遠遠避開,頭頂的水裡浮動着一條巨大的金色的龍,目光炯炯地凝視着她們,微微擺了擺尾巴緻意。

     那笙看着這條在蒼梧之淵見過一次的龐然大物,吃驚:“咦,你……你來這裡做什麼?” 不會是來找空桑人麻煩的吧?——然而,龍神沒有回答她,隻是看着紅鸢,低沉的語音回蕩在萬丈水下: “赤王殿下,我想見你們的皇太子真岚。

    ” 虛無的城市裡一片寂靜。

     從鲛人鏡湖大營回來的冥靈戰士一回到城市,就重新分解為虛幻的靈,紛紛歸入了一望無際的白石棺中,積聚靈力準備進行下一輪的戰争。

    諸王紛紛安靜退避,不敢驚擾疲倦歸來的皇太子,連一貫喜歡訓導皇太子的大司命都捧着辟天長劍離開。

     斷臂支着腮,頭顱正在金盤裡小憩,眉間有極疲倦的神色—— 不止是因為那一劍帶來的力竭,更因為心力的交瘁。

    幾日之前,他剛剛做出了那樣的選擇:讓海皇跟随妻子而去,自己帶領軍隊前去支援複國軍鏡湖大營,擊退來犯的靖海軍團……将所有該做的都做完後,随着那一劍的揮落,他隻覺全身的力量也随之消失。

     如果能一直這樣睡下去就好了……真希望就一直這樣睡着,什麼事也不去想,不要再去面對那數不盡的國仇家恨、社稷蒼生。

     那些東西,其實和他又有什麼關系呢?——他不過是西荒的一個牧民少年。

     “快逃!”睡夢裡,忽然有一個聲音響起,恐懼而驚慌,“快逃啊!” ——是誰……是誰呢?那樣的遙遠而熟悉。

     “真岚,快逃!快逃!”那個女子的聲音在耳畔,居然是在呼喚他的名字,絕望而恐懼,“帝都裡的那些人來了!不快逃的話……不快逃的話……” 話音截然而止,他看到一條白绫勒住了那柔白的咽喉! “母親!”他終于看清了那張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失聲驚呼,返身狂奔——垂死的人卻張開了手掌,拼命搖晃,面目扭曲:“快、快逃啊!真岚!如果被抓回去……如果被抓回去的話,你、你就會被…永永遠遠的……鎖在上面……” 少年的他在西荒的黃沙瀚海裡狂奔,恐懼、憤怒、悲哀、絕望,一重重的逼來,和身後追兵的馬蹄聲一樣得得近在耳畔。

    不行,一定要逃,一定要逃!不然的話……就會被抓住,就會被永永遠遠的……鎖住。

     然而,不等他逃離,一條鎖鍊從天而降,死死将他扣住,拖向了那些追來的魔鬼。

     終于,還是逃不了麼? 那一刹,他絕望地想:逃不了的話,那就做一個無知無覺的活死人吧! 然而,時空在瞬間變幻,他已然置身萬丈白塔的頂端,奢華盛大的婚禮正在舉行——那一瞬,他看到了那條黃金鎖鍊另一端系住的人:那個和他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