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揚州十年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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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提出這樣的要求。

     阿湮、阿湮……五年來,那兩個字是極力避開去想的,生怕一念及、便會動搖步步為營走到如今的路。

     在天牢裡對着前來劫獄的她說出“我在等的是青璃”之時,他便決心已定,取舍之間是毫不容情的絕決;慕湮對他告别的時候,他也沒有挽留,隻任她攜劍遠去,心下暗自做了永遠的訣别;洞房花燭之夜,在應酬完一群高官顯貴後,紅燭下挑落青璃蓋頭之時,他的手也沒有顫抖過分毫——那是他自己選定的路,又如何能退縮半分。

     然而,五年後,在成敗關頭、急流席卷而來的時候,這個名字又出現在耳畔。

     躲不過的……他仿佛聽到了宿命的冷笑聲。

    直到那一刻,他才恍然發現盡管多年竭力奔走,命運的利爪卻一直死死地扣着他的咽喉,讓他不能喘息。

     有些茫然地,他在漸漸黯淡的暮色裡點起蠟燭,看着案頭那一疊疊的宗卷。

    然而一眼瞥過,又看到了最上面那件劉侍郎公子酒後奸殺賣唱女子的案子:那個“甩”字和自己那一行紅筆批注赫然在目,似乎在滴出血來。

     這不是第一次了——那之前,和青王一起結黨對付曹太師的官員裡,類似的龌龊事時有發生,為了不導緻内部矛盾激化和決裂,他一一做了忍讓,将事情壓了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到後來,青王糾結的力量越來越龐大,他結交的“自己人”也越來越多,十件案子裡,居然有三四件頗為難辦。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麼……結黨營私?徇情枉法?貪污受賄?颠倒黑白? 不,不,那是以大局為重,是為了天下最終的正義伸張,而作出的暫時的隐忍。

     何況,十件案子裡面,至少有七件他還是秉公辦理的。

    而那些被各種因素掣肘的案子,不過隻是十之二三罷了,而且他也做了适當的調停妥協,讓無辜者受到的損害降到了最低。

     可是……對他而言的十之二三,反過來對那些無辜百姓來說,便是十足十的冤獄! 虛僞,虛僞,虛僞! 他隻覺得胸臆間充滿了煩躁而絕望的怒嘯,在體内四處奔騰,心裡的血沸騰起來,仿佛一直要沖到腦裡去,他再也不能忍受心裡這樣強烈辯論着的兩個聲音。

     那個瞬間,久等不見丈夫來用晚膳、生怕上朝一日他回來餓壞身體,禦使夫人青璃終于忍不住違反了丈夫平日的禁令,怯生生地推開了門,端着托盤進來——然而就在那個刹那,她看到了年輕的禦使作出了一個可怕的舉動:披衣閱覽着文卷,夏語冰卻忽然伸手用力握緊案頭正在燃燒着的蠟燭、将火焰在手心裡生生熄滅! “語冰!語冰!”丈夫眉間的沉郁和痛苦吓住了貴族出身的青璃,她扔了托盤,驚呼着沖了過去,用力将他的手從蠟燭上掰開。

     “語冰,你在幹什麼啊……”青璃急急掰開丈夫的手,看到手心裡焦糊的血肉,淚水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仿佛神智有點恍惚,夏語冰甚至沒有聽見妻子的驚叫,一直到手心裡有什麼冰冷的東西刺痛着,他才回過神來,看到青璃焦急的眼神和滿臉的淚痕。

    他的妻子捧着他手、正嘟起了嘴為他輕輕吹着燙傷的手心,淚水滴落在他手裡。

     刹那間,章台禦使向來冷淡的眼睛裡,第一次湧出難以言表的溫柔和悲哀。

     “别碰,很髒的。

    ”他忽然将手從妻子手裡抽出,看着掌心血肉焦黑的樣子,冷笑着喃喃自語,“你看,已經髒了…已經把手弄髒了……我真恨不得把它燒成灰。

    ” “語冰……”青璃茫然地擡頭,看着自己的丈夫,眼裡噙着淚水——她不明白的,這麼多年來朝夕相處、同衾共枕,她卻始終無法了解這個她所愛的人内心真正的想法。

    她不過是一個女子,對她來說丈夫便是她的天,她的所有不過就是他的喜怒哀樂。

    然而,他為何煩惱、為何痛苦,又為何絕望,這些他統統的沒有和她提起過一字一句。

     她想,那便是上天的懲罰——是當年她為了得到一見傾心的英俊青年、使出手段讓他身陷牢獄,然後出面相救最終得以如願的懲罰。

     她終于得以和他朝夕相處,卻是相敬如冰,那以後他便對她關閉了内心。

     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啊。

     “我沒事,吓着你了麼?”許久,室内寂靜得聽不見一絲聲音,漸漸籠罩的暮色裡,仿佛終于平靜了内心激烈的狂流,夏語冰開口了,靜靜道,聲音卻是難得的溫柔,“夫人,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