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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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鲛人複國軍起義,兩次動亂之時巫彭元帥的權柄便擴張至極。

    然而畢竟都是一些不足以撼動帝國根基的叛亂,不久動亂平息,便剩下了朝野之上的門閥内鬥——國務大臣巫朗雖不懂軍事,可為政之道卻老辣,戰亂平息後不出十年,便漸漸又奪回了控制權。

     自從帝國建立以來,百年中朝廷上軍政的天平、就是如此左右搖擺,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十大門閥内部紛争激烈,黨派之争更是千頭萬緒,如今,如果真的空桑遺民和鲛人複國軍勾結到了一處、隻怕免不得又要起一場腥風血雨——而這一場風雨之猛烈,會比百年内任何一場都劇烈吧? 所以,今夜巫彭元帥才會單身觐見智者大人,以求奪得先機? 帝都的政局、又要翻覆了麼? 因為震驚、雲燭的嘴唇微微顫抖着,腦子裡湧出無數念頭,卻說不出一個字。

     靜默。

    智者大人沒有回答那樣驚人的請求,應該是直接将命令送入了巫彭元帥的心裡。

     然而,不知道得到了什麼樣的回複,巫彭卻沒有再問一句。

    頓了頓,以不急不緩語調,繼續吐出了下一條禀告:“此外,屬下有一事禀告智者大人:征天軍團的破軍少将雲煥、日前在砂之國曼爾戈部的村寨蘇薩哈魯,順利尋回了如意珠。

    ” 暗夜裡,雲燭隻覺腦裡一炸,血沖上了額頂,因為激動眼前一片蒼白。

     “啊——”再也忍不住,巫真雲燭發出了驚喜的低呼。

     “但是沙蠻子勾結鲛人複國軍試圖阻撓帝國行動,雲少将不得已采取了一些措施、才迫使那些人老實交出了寶珠。

    ”仿佛顧慮着什麼,巫彭的語速慢了下來,字斟句酌地禀告,“曼爾戈部族長羅諾和複國軍勾結,買通雲少将的傀儡湘,意圖竊取如意珠。

    雲少将為追奪寶物,已将附逆作亂的村寨蘇薩哈魯夷為平地。

    ” 将蘇薩哈魯夷為平地?——欣喜若狂之中,雲燭沒有留意這句話背後的血腥意味。

     “做的好。

    ”黑暗中,智者忽然低低地笑了,同時用含糊不清的語聲贊許,“破軍,不愧是破軍。

    ” 聽到了智者的回複,巫彭猛的松了口氣——他搶在巫朗他們發難之前、主動将雲煥在砂之國的暴虐行徑上禀,試圖以成功奪寶來掩過那些血腥。

    果然,智者大人沒有深究——那巫朗巫姑他們一夥人,是再也沒有借口了。

     有了智者大人“做的好”三個字的評價,就算雲煥殺了曼爾戈全族、回到帝都後巫朗他們也無法以此為根據對雲煥發動攻擊——這一下兵行險着,算是押對了。

     “破軍少将不日即将攜如意珠、返回帝都複命。

    ”巫彭回禀了最後一句話,退下。

     外面此刻是子夜時分。

     巫彭禀告完了所有的事情,緩緩膝行後退出十丈才站了起來。

    方才雖然是一動不動地匍匐在冰冷的雲石地面上開口禀告,可冷汗已經濕透了重衣。

     百年前就跟随着智者大人、經曆過千百次戰争,滄海橫流家國翻覆,可每次面對這位神秘人時,身為十巫的他依然有驚心動魄的感覺,仿佛面對着的是一種“非人”的力量。

     “一月前、雲煥已将遭遇海皇之事禀告于你,為何直至今日才上禀?” ——方才,神秘的聲音透過了空間、直接在他心底發問,冷若冰霜。

     睥睨天下的元帥在那一瞬間顫栗,幾不能答。

     要怎麼辯解?他将這道消息秘密扣下、分明是包藏了私心。

    因為他扣壓了消息,所以元老院沒有及時得知又有一神秘力量加入了這場角逐——以為要對付的隻有空桑人,遂派出了巫禮領兵前往九嶷封地,等待空桑人來王陵奪寶。

     帝國在部署的時候、完全沒有考慮到悄然逼近的海皇力量。

     所以……巫禮這一去、必遭挫敗,甚或死亡。

     扳倒和國務大臣結黨同盟多年的外務大臣巫禮,那便是他秘密的、無人知曉的私心! “你們元老院裡的龌龊事,可别在我面前顯露”——神廟中智者冷冷地笑,帶着說不出的壓迫力,将一句句話送入他心底。

    那一瞬間、想了無數遍的籌劃全部亂了,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再向智者大人請求讓天下兵權歸于他手,隻是忙不疊的辯解,額頭冷汗涔涔而下。

     智者大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人……活了百年的巫彭在心裡感歎着。

     當他禀告到雲煥消息的時候,隐隐聽到了九重門内一聲驚喜的低呼。

    那是雲燭的聲音。

     巫真……她總算還好好的活着。

    帝國元帥刹那間松了口氣,唇角露出一絲放心的笑——隻要智者大人還信賴雲燭、還留她在身側侍奉,那麼他一手扶持的雲家就不會失勢。

     十幾年前,雲家還被流放在屬國,隻有雲燭因為到了送選聖女的年紀、被送回帝都。

    自己當年從鐵城策馬奔過,無意看到了那個寒門少女,那時候雲燭正幫着作坊汲水——不知為何、心裡就冒出了“這就是聖女”的念頭。

    那是他人生中壓對的最大一次賭注。

     他那時候都沒有料到、莫測喜怒的智者會如此寵幸這個出身卑微的聖女,竟然還封給了雲燭“巫真”之位,成為和他平起平坐的十巫。

    這個寒門女子的弟弟居然也是如此優秀的人物,雖憑姐而貴、可進入講武堂後卻出類拔萃得驚人。

    身為元帥的他仿佛在這個年輕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往昔的影子,開始有了提攜整個雲家、以對抗巫朗的想法。

     世事便如翻覆雨……心裡想着,巫彭在冷月下站起、離去。

     “元帥。

    ”在轉過觀星台後,玑衡的陰影裡等待的随從将鬥篷遞上來,靜谧地低聲禀告,“入夜了,寒氣重。

    ”——竟然是女子沙啞的聲音。

    然後,踮起腳尖、為隻能單手動作的男子系上鬥篷的帶子。

     “走吧,蘭绮絲。

    ”帝國元帥披上了鬥篷,依然有些心神不定。

     那個叫蘭绮絲的女侍衛默不作聲地轉過身,跟在巫彭身後從塔頂拾級而下。

    入夜的風冷而濕,隐約有雨前的潮氣,吹起女子的披風和頭發,露出窈窕美妙的體态。

    女子身材很高,膚色白皙如雪、長發燦爛似金,眼睛如同最深邃的碧落海水——正是冰族最純正血統的象征。

     “主人,事情順利麼?”在走下白塔後,蘭绮絲才開口低聲問,恭敬順從。

     這樣絕不可能低于十大門閥嫡系出身的女子,竟然如鲛人傀儡那般稱呼巫彭為“主人”? 巫彭搖了搖頭,蹙眉看向天際。

    雖然活了百年,可由于一直使用着元老院中延緩衰老和死亡的秘法,他的面容依舊保持在四十許左右的樣子。

     “智者不肯下令、讓雲荒兵權歸于主人之手?”蘭绮絲也擔憂地皺了皺眉頭,“空桑和海國聯盟反攻、這樣嚴峻的形式之下,智者大人還不為所動?真是奇怪……難道還是被巫朗那邊搶先了一步?” “是我太貪心而已。

    ”巫彭忽然低低歎了口氣,冷汗在風裡慢慢幹透,“我或許根本不該在智者大人面前玩弄權術。

    可是我習慣了。

    蘭绮絲,你也知道,我們十大門閥裡的每一個人,生來都被灌輸以權謀而長大……若稍拙劣一些,便永無出頭之日、甚至覆滅。

    如你一族。

    ” “……”蘭绮絲忽然沉默了。

     烏雲下、月光慘淡,照着女子的臉。

    她大約是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有着高爽的額角和堅毅的嘴,海藍色的眼睛冷定從容,隐隐具有某種男子氣概。

     “若不是你舅母當年内鬥中輸給了國務大臣巫朗、巫真一族又怎會被滅族……”帝國元帥輕輕歎了口氣,提及二十年前的往事,“十歲以上所有族人都被斬首,其餘流放往屬地、永遠不得返回帝都——我堂堂一個元帥,也隻能庇護住一個八歲的女孩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