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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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平舉左手:方圓一裡内的風沙,忽然間溫暖濕潤得猶如澤之國湧動的春季明庶風。

     龍神的純青琉璃如意珠! 剛才從那一堆砂之國牧民狂歡遺留的雜物中發現的,正是他踏婆鐵鞋尋覓的如意珠。

    就在那個被裝飾得花花綠綠、墜滿了羊骨和石子的供品籃子上,不出所料地、他解下了這顆混雜其中的曠世珍寶。

     看起來如此複雜的事情,居然完成得如此的簡單。

     ——如果不是那些曼爾戈人昨夜前來劫獄,他自己都根本不會想到這種事。

     羅諾族長不是傻子,如果不是因為逼不得已、如何會作出為了幾個孩子襲擊帝國軍團的蠢事?昨夜平息了夜襲後,滄流帝國的少将坐在黑暗裡,按捺着心中的洶湧情緒、慢慢想——對曼爾戈一族來說,當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完成對女仙的承諾,而決不是貿貿然去救幾個孩子。

    羅諾族長又是出于什麼考慮、非要孤注一擲地潛入空寂城? 唯一的答案、就是:經過幾天的尋覓後,曼爾戈一族發現這幾個孩子和如意珠必然有密切的關系! 帝國少将霍然長身而起,立刻命令屬下提審那幾個孩子、以及被俘虜的夜襲者。

     接下來的事情就相對簡單了——雖然那些沙蠻子無論老少都倔強不屈,有着遊牧民族天生的骠悍性格,然而對那幾個孩子使用了傀儡蟲後、所有的真像都一覽無餘了。

     他萬萬不曾想過、如意珠早已出現在石墓前的曠野上——無論誰,哪怕是那些沙蠻子自己,都不曾料到首先無意中發現這個珍寶的、居然會是幾個不懂事的孩子!而那些景仰“女仙”孩子,将揀到的珠子和羊骨石子一起、用來裝飾了盛放供品的籃子。

     低頭握着手裡的寶珠,定定思考着什麼,雲煥眼裡的光芒變幻無定。

     贻誤軍機又如何?背叛國家又如何?——自小,本來就沒有一個族人或外人在意他。

    而對他來說,所謂的國家或者族人,更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在這個世上,他不過是在孤軍奮鬥,往更高的地方跋涉,他隻忠于自己。

     所以,他不擇一切手段,也要留住心中那唯一一點光和熱。

     雲煥在古墓前的空地上翻身下馬,看着暗夜裡那一道隔斷一切的白石墓門。

    冷月下,荒漠發出冷冷的金屬般的光,在風中以人眼看不到的速度移動。

    而這片石墓前的曠野上,卻始沒有堆積起沙丘——或許是周圍叢生着濃密的紅棘,遍布着散亂的巨石,擋住了風沙。

     地面上一幹二淨,應該是鎮野軍團的士兵按他的吩咐、将所有雜物清理。

     雲煥擡起頭,看着墓門旁邊那個小小的高窗——夜色裡,猶如一個深陷的黑色眼眶。

     少将猛然微微一個冷顫。

     他并不是個做事沖動不顧後果的人。

    雖然這次陷入了完全的被動局面,可出城之時,心裡依然嚴密地籌劃好了退路、冷定地審視過全局,本以為有十足的把握控制住這片博古爾沙漠上的一切——然而不知為何,來到古墓外,一眼看到緊閉的墓門時,喀喇一聲,所有苦心竭慮豎立起來的屏障完全潰散。

     “如意珠我帶來了!”也顧不上拴馬,他拾級而上,本想敲門,轉念卻隻是默默将手按在厚重的石頭上,沉聲發話,“湘,放了我師傅!” 然而,黑暗一片的墓室内部沒有人回答。

     荒原上的砂風尖利地呼嘯着,割在他臉上。

    雲煥的手用力地摁在冰冷的石門上,手腕的燙傷裂痕隐隐作痛——黑沉沉的門後忽然傳來嘩啦啦的聲音,仿佛有什麼東西出來了。

    那種說不出的詭異感覺讓少将一驚,控制不住地脫口:“湘!出來!放了我師傅!” “看來很急嘛……”忽然間,石門背後一個細細的聲音響起來了,譏诮而冷定,“少将果然能幹,才七天就找到了如意珠?” “放了我師傅。

    ”雲煥的手按在墓門上,死死盯着那道門,重新控制住了聲音。

     “我要看如意珠。

    ”隔着石門,湘的聲音絲毫不動,甚至冷酷過雲煥。

     “如意珠就在我手裡。

    ”滄流帝國的少将把手抵在石門上,掌心那枚青色的珠子貼着石頭,“你是鲛人,應該可以感覺出真假——把你的手貼在石門上看看。

    ” 琉璃般青碧的珠子磨娑着粗砺的石壁,珠光照亮雲煥的臉。

    夜風幹燥,然而冷硬的石頭上、居然慢慢凝結出了晶瑩的水珠! 那就是四海之王龍神的如意珠——即使在沙漠裡,都能化出甘泉! 石門背後有隐約的摸索聲,湘低低叫了一聲,随即壓住了自己的驚喜,冷然吩咐:“把如意珠從高窗裡扔進來。

    ” “先放了我師傅!”雲煥卻不退讓,低聲厲喝,眼裡放出了惡狼般的光,“我怎麼能相信你這個該死的賤人?” “不相信也得相信啊,雲少将。

    ”聽到那樣的辱罵,湘反而低笑了起來,冷嘲:“你想不想知道你師傅現在毒發的情況已經如何了?那些毒正在往她全身蔓延——我們鲛人用的毒,滄流帝國除了巫鹹大人,可誰都束手無策呢。

    你不想她多受苦吧?” 頓了頓,仿佛知道外面軍人的内心是如何激烈地掙紮着,湘隔着石門低低補充:“而且,我就算拿了如意珠,又能逃到哪裡去?你堵在門口,你的士兵把守着一切道路……我不過要親眼确認一下而已——你快把如意珠給我,我就通知同伴把解藥送過來,免得你師傅那麼痛苦。

    ” 湘的聲音甜美低啞,一字一句都有理有節。

    雲煥将手抵在墓門上聽着,隻覺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免得師傅那麼痛苦?到底如今怎樣了? 講武堂上,教官曾介紹過鲛人複國軍所使用的毒。

    據說那些毒藥提煉自深海的各種魚類水藻,詭異多變,其中有幾種,據說連巫鹹大人都無法解掉。

     不知道如今湘用在師傅身上的,又是哪一種? “給你!”一念及此,再也來不及多想,雲煥一揚手,一道碧光準确無誤地穿入了高窗内,隐沒。

     門後響起了細索的聲音,應該是湘摸索着找到了那顆珠子。

     然後就是長長的沉默。

     正當雲煥驚怒交加,忍不住破門而入的時候,一道藍色的焰火陡然呼嘯着穿出了高窗,劃破大漠鐵一樣的夜。

    射到了最高點,然後散開,垂落,湮滅。

     “果然是真的如意珠,”門後湘的聲音依然冷定,“我的同伴立刻就會将解藥送來。

    ” 她的同伴?雲煥猛然一驚,擡頭看着煙火消失後的天空。

     難道這片幹燥寒冷的博古爾沙漠上,還有其他複國軍戰士出沒?以鲛人的體質,根本不能在沙漠裡長久停留——除非是相當的高手。

    比如……幾個月前在桃源郡碰上的那個複國軍左權使炎汐。

     湘不過是個間諜,而真正策劃此次行動的複國軍主謀,隻怕還沒有露面吧? “雲少将,我知道你一定在外面埋伏了人馬——請将其撤走。

    大漠平曠,若我所見範圍内若有絲毫異動,就小心你師傅的安危。

    ”隔着石門,湘的聲音一字字傳來,顯然早已有了盤算,一條條提出,“此外,給我們準備兩匹快馬、羅盤、丹書文牒、足夠的食物飲水。

    自離開這個古墓起,三天之内不許出動人馬來追。

    ” “好。

    ”根本沒有考慮,雲煥對于對方提出的一切要求慨然答允,“隻要師傅沒事,任何條件我都答應你。

    ” “呵。

    ”湘在門後笑了一聲,或許因為石門厚重,那個聲音聽來竟有些回聲般的模糊,“那麼趕快去辦!——日出前我的同伴就會送解藥過來,天亮前我們就要離開。

    ” “沒問題。

    ”雲煥一口答應,然而眼裡隐約閃動惡光,“但我要确認師傅沒事,才能放你們離開!” “呵……那當然。

    ”湘冷笑起來,聲音如回聲,“可是如果慕湮劍聖沒事了,雲少将真的會如約放了我們麼?——以你平日的手段,不由讓人不懷疑啊……” 然而笑着笑着,聲音慢慢低了下去:“算了,反正都是在賭,我不得不信你,你也不得不信我——快去準備我要的東西,還站在這裡幹什麼?!” 鲛人傀儡那樣不客氣的厲聲命令讓雲煥眼裡冷光大盛,然而他終究什麼也沒說,放下抵着石壁的手轉過身去,走向遠處埋伏的士兵,将負責監視石墓的隊長叫起來,一一吩咐下去——然而,在沒有進入石墓見到師傅前,他決不會撤掉包圍此處的兵力、讓鲛人拿着如意珠逃之夭夭。

     如果見到了師傅……呵呵。

    冷笑從少将薄而直的唇線上泛起。

     湘,湘。

    ——他想,他一輩子都會記得這個如此折斷過他鋒芒的名字。

     天色變成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雲煥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馬蹄聲,所有人悚然一驚,刀兵出鞘。

     夜中,火把獵獵燃起,映照着來人的一襲白袍,深藍色的長發在火光下發出水的光澤。

     “雲少将。

    ”勒馬止步,馬上白衣男子從從容容說道,一邊舉起了右手,淡定的聲音和胯下駿馬劇烈的喘息形成鮮明的對比,“我是來送解藥的。

    ” 雲煥霍然轉頭,對上那雙深碧色眸子的刹那,他陡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稔感覺。

     “都退下!”少将舉起右手,喝令部下。

    鎮野軍團的戰士迅速列隊退開,回到各自的隐蔽處。

    隊長也接令退下,自去吩咐下屬籌辦種種雜事。

     一時間,古墓前空曠的平野上,隻剩了兩個人。

     來人翻身下馬,顯然是經過長途跋涉、駿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