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踏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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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高大年輕人,滿肚子的疑問,卻不敢貿然诘問女仙什麼。

     “這位是……”慕湮順着族長的眼光看去,想要介紹,忽然覺得雲煥的手輕輕觸了她後背一下,她隻是微笑着接下去,“是一個路過的好人,幫我打開了石門出來見你們。

    ” “哦。

    ”認出了來人有着冰族的外貌,羅諾頭人誠惶誠恐地應了一聲,再看了雲煥一眼,心裡對冰族中居然還有“好人”大感驚訝,卻不敢反駁女仙的任何話。

    立刻對着族人一聲招呼,示意大家不可冷落這位貴客。

     雖然是冰族來客,然而女仙的旨意和族長的命令是高于一切的——立刻有無數酒碗舉了過來,大漠上的牧民們永遠用最簡單的方式表達着對來客的歡迎。

    在大家圍上去之前,央桑推開所有族人,端着酒碗走在最前面,還沒有走到、已經開始唱起了祝酒歌——那個瞬間、她多麼希望自己能變成姐姐,可以擁有最動聽的歌喉去對這個年輕來客歌唱,引起他的青睐。

     看到公主居然親自上前敬酒,牧民們自覺的退後了,然而雲煥看了一眼端着酒前來的紅衣少女,聽着聽不懂然而宛轉的曲調,卻有些為難的停住了手——要如何對人說,自己向來是滴酒不沾的?可微微一遲疑之間,央桑的歌聲卻越發急切了,牧民們四起發出了的應合。

     “怎麼?”慕湮本待和羅諾頭人緩緩吐露尋找如意珠之事,此刻聽得周圍牧人起哄,詫然擡首。

     “沒什麼。

    ”雲煥看到師傅的目光,忽然間就把心一橫,接過酒碗一口喝了底朝天。

     “好!”在他倒轉手腕,将空碗展示給牧人看時,周圍爆發出了一陣叫好。

    雲煥隻覺胸腔中有烈火直燃燒上來,他勉強運氣、壓住胸臆中的不适。

    然而轉眼看到央桑嘴角浮出滿意的笑,從旁邊女奴珠珠手裡接過了滿滿一大碗酒,又開始曼聲歌唱。

     無論如何先要順着這群牧民。

    雖然胸口煩悶,雲煥卻是一直清楚的,蹙眉擡手。

     “好了,你們不要再灌他喝酒了。

    ”然而他的表情逃不過慕湮的眼睛,恍然明白這個高大的弟子是不能喝酒的,空桑女劍聖微笑起來,欠身探手從弟子手中拿過了酒碗,放在唇邊輕輕啜了一口,算是禮節,對羅諾頭人開口,“他要喝醉的。

    我替他喝了。

    ” 羅諾頭人看到小女兒端着酒碗唱歌的情态、便知道向來高傲的央桑動了心,正在頭痛如何把這個胡鬧的女兒拉開教訓一頓,聽到女仙如此吩咐,正好發作起來,叱喝:“央桑!快别在這裡湊熱鬧了,還不給女仙獻舞?” “跳舞!跳舞!跳舞!”周圍的牧人一起鼓掌,大聲有節奏地喝采起來。

     央桑雖然受了父親訓斥,然而聽到要她表演舞蹈、卻也正中下懷——雖然唱歌不行,可跳起舞來、這個大漠還沒有超過她的! “你會不會跳舞?”放下酒碗,紅衣的小公主對着雲煥嫣然一笑,落落大方地伸手邀請面前這個高大英武的青年人——這才是天神賜給她的人呢!鷹一樣矯健、豹一樣輕捷,卻有着英朗的五官和冷亮的眼睛……比其姐姐的那個琴師、草原上那些牧民,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大漠女兒向來灑脫磊落,從來不懂掩飾,伸手邀請:“來跳舞吧!” “跳舞!跳舞!跳舞!”周圍的牧民聽到這個邀請,更加高興,用熱烈的歡呼和有節奏的鼓掌來表示着對這位貴客的歡迎,聲浪一波波湧來,不容抗拒,“火!火!火!” “羅諾頭人,别為難他,”雖然隻是稍微啜了一口,然而牧民釀的烈酒讓慕湮蒼白的臉燒出了紅暈,她笑着為弟子解圍,“他不會……” “我會。

    ”眼看師傅已經是第二次為自己對别人請求,也許是那一碗烈酒的效力,雲煥脫口便是答應了兩個字,将手中空碗一摔、大踏步走入了人群。

     慕湮也一時愕然,忽然忍不住地笑出聲來。

     ——煥兒會跳舞?在軍中,難道除了步戰、馬戰、水戰之外,他還學過跳舞? 然而空桑女劍聖不曾知道,在帝都那高高的城牆下,浮華卻嚴苛的階層有着他們自己的交遊方式。

    貴族中無論男子還是女子,對于舞蹈或者辭賦或者樂器,自小都受到嚴格的教導,少年時起便要随着父母出席各種盛宴,每每在酒酣耳熱之餘需要起來助興,嶄露頭角為家族争得聲譽——十巫中最年輕的巫謝,自小便精通諸般技藝,有天才之稱。

     雲家雖然出身寒微,十年前才得勢擠入皇城的貴族階層,然而為了打破和其他門閥貴族之間的隔閡,還是下了很多功夫在各方面努力彌補鴻溝,以求融入那個圈子。

    在鎮守帝都的時間裡,除了日常操演,少将同樣将很多時間用在觥籌斡旋之間。

     遠遠的火堆旁,摩珂躲在人群後,看着一向驕傲的妹妹一反常态、端着酒碗上去向這個陌生的來客唱歌,又拉着他跳舞,不由詫異的“啊”了一聲,然後笑了起來:“央桑那小妮子,就這樣忽然動了心嗎?” 然而在看到來人的那一刻,她沒有注意到身邊冰河的手忽然在弦上劇烈震了一下,長發下,清秀蒼白的臉上忽然掠過一絲震驚和凝重。

     “琴師!琴師!”在白袍貴客走到場地中間開始舞蹈前,所有人齊聲大喊,呼喚樂曲的配合。

    然而摩珂回首之間,才發覺身邊的人居然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霍然憑空消失了。

     “冰河?冰河?”她茫然回顧,四處尋找那個無聲無息離開的琴師,卻驚訝地發現在熙熙攘攘的人堆中再也找不到那個盲人琴師。

     即使沒有樂曲,那邊的舞卻已經開始。

     四圍跳躍的火光裡,借着酒興,雲煥沒有等曲聲開始,忽然間就是側身擡手、雙手交擊,發出了一聲斷喝。

    然後蓦然轉身,抽出了光劍,挽出一道流光。

    跺腳和低喝,伴随着簡潔有力的動作轉瞬間,氣勢逼人而來。

     不同于方才央桑的火之舞那般華麗柔豔,這一舞卻是洗練硬朗的。

     沒有多餘的舉止,沒有伴奏的旋律,隻是最簡單而有力的動作。

    英姿風發,幹脆果斷,乍看之下宛如軍人閱兵——那便是流傳于帝都的舞蹈:《破軍》,每次宴會後、在征天軍團内的青年貴族戰士便會借興起舞,聯劍踏歌、聳動一座。

     那樣的接近于“武”的舞,除了帝都豪門中奢靡浮華的貴氣之外、更帶了軍中的英氣。

     大漠上的牧民們從未看過這樣的舞蹈,個個都停止了喝酒喧嚣,看着暗夜火旁抽劍起舞的年輕人,那樣雄鷹般的風姿和氣度、讓馬背上的民族産生了強烈的認同感。

     隻是一個人的舞。

    然而漸漸地,黑暗裡仿佛有了馬踏清秋的勁朗和飒爽,白袍舞者舉手擡足之間英氣勃發,顧盼如同驚電般交錯,烈烈令人不敢逼視。

    融合了九問的姿式,雲煥隻覺那一碗烈酒在胸中燃起,将長久的隐忍克制燃盡。

    手掌的交擊、腳步的踩踏、低沉的應喝,一切在以砂風狂舞的曠野裡進行,宛如雷電交加的雨夜、有一支鐵騎馳騁于原野。

     “好!”“好啊!”轟然的叫好此起彼伏,豪邁熱情的牧民再度沸騰了起來,個個扔了酒碗,站了起來,跟随着雲煥擊掌的節奏,開始歌唱。

     那邊慕湮剛将如意珠的事情起了個頭、正準備和羅諾頭人細說,聽得那樣的喝采聲轉過頭去,不知不覺也看得呆住。

    長時間地側頭凝望着暗夜火邊起舞的弟子,忽然間也有些目眩神迷的感覺——真是變了……這次回來的煥兒,身上有着如此深遠而明顯的變化,再也不同于昔年那個大漠上的冰族少年了。

     “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年輕人呀……”曼爾哥族長也看得出神,喃喃。

     “當然。

    ”白衣女子唇角露出一絲笑,驕傲地揚起頭,“我的煥兒。

    ” 羅諾頭人眼睛定了一下,搖搖頭,遺憾地脫口:“可惜是個冰夷。

    ” 話方出口,忽然想起這個人是女仙帶來的貴客,羅諾頭人連忙住了口。

    然而慕湮顯然是聽見了,雖然沒有說什麼,明澈的眸子裡也閃過一絲黯然——即使在這樣萬衆歡騰的盛宴上,那樣的陰影始終還是存在的,恍如一隻利爪高懸在各個民族的頭頂。

     “女仙,您說您需要的那顆珠子是純青色的?大約一寸大?會發光麼?”再也不敢亂說什麼,羅諾頭人恭恭敬敬地鞠躬,再度驗證,“有什麼特别的地方?這樣的珠子散落在大漠上,要找也有很多啊——就像凝碧珠,也是差不多模樣的啊。

    ” “凝碧珠……”慕湮脫口喃喃,心中忽然一陣惡寒——她知道凝碧珠是什麼東西,“不是凝碧珠。

    那顆珠子不是鲛人的眼睛。

    ” “那是——?”羅諾頭人不得要領,搓着手讷讷。

     慕湮想了一下,也不能直說那是龍神的如意珠,隻是道:“那青色的珠子上面,迎光看去有五彩琉璃的光澤……還有,如果埋在地裡,便會有甘泉湧出。

    ” “有甘泉湧出?”羅諾頭人這下精神一震,朗笑站起,“那好辦,那好辦!大漠裡頭、除了赤水,能冒出泉水的地方可不多!——我傳令族裡所有人去找泉水,掘地三尺便是了。

    ” “真是麻煩頭人了……”慕湮微笑着在輪椅上欠身,還是第一次帶給人麻煩,她心中略微有些不安,卻依然不得不硬着頭皮問下去,“能否在一個月内給回信呢?” “一個月……好。

    ”曼爾哥族長搓着手,咬了咬牙答應下來,“女仙但凡有所吩咐,這片大漠上哪個人敢不盡力?大家拼了命出來、也會去找到那顆珠子。

    ” “如此,多謝族長了。

    ”女劍聖吐了口氣,微微颔首,轉頭去尋找弟子的蹤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