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古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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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煥兒,你看你看,”然而坐在輪椅上,看着墓外空地上那一群牧民孩子打鬧不休,女子蒼白臉上卻泛起明麗的笑容,擡起纖秀的手指給弟子看,“你看奧普!——象不像一隻雄赳赳地沖向人磨牙小獒犬?” 那樣的溫柔笑容,仿佛沙漠上最輕柔的明庶風,無聲卷來,明朗中微微透出滄桑。

     拿劍站在背後的少年微微一愣,忽然間有些羞愧地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門外葉賽爾和奧普鬧得起勁,大個子奧普顯然是讓着比自己矮一個半頭的紅衣女孩,然而葉賽爾不知哪裡被惹火了,一邊大罵、一邊拿着趕赤駝的鞭子啪啪抽去。

    奧普畢竟不敢對族長的女兒動手,隻是擡起雙臂護着頭,一鞭就在粗壯的古銅色皮膚上留下一道紅痕。

     “葉賽爾長大了、一定是沙漠上一朵會走路的花呢。

    ”看到生氣勃勃的英武女孩,女劍聖蒼白疲憊的臉上有微微的笑容,眸子深處卻是隐隐的渴慕,“一朵開得最盛的紅棘花——帶刺的,烈豔的……多麼漂亮啊。

    ” “師傅。

    ”仿佛聽出了師傅語氣裡的衰弱,他吃了一驚,立刻遞上藥碗,“該吃藥了。

    ” “哦……差點忘了。

    ”女劍聖回頭接過藥,臉色蒼白的近乎透明,然而她看着徒兒忽然笑了,“煥兒,你知道你象什麼嗎?” “啊?”少年愣了一下,還不等他回過神,慕湮的眼神已經穿過墓門、投向了外面的蒼天瀚海,看着荒漠中追逐着風的巨大白鳥,歎了口氣:“你就像這隻大漠上的白鷹啊……冷銳的、驕傲的,一朝振翅便能風雲聳動、俯瞰九天。

    ” 那樣的評語,他從未在師傅那裡得到過——那以後也沒有再聽到。

     然而女劍聖喝下藥去,神色依舊委頓,蒼白的手指抓着那個空碗,居然都覺得有幾分吃力。

    低下頭,淡淡一笑,搖首:“我把劍聖之劍給你……都不知道将來會如何。

    ” “師傅放心,”似乎被師傅臉上那樣憔悴的容色驚動,他立刻低下頭去,單膝跪倒在輪椅前,“徒兒一定謹記您的教導、為天下人拔劍,誅滅邪魔、平定四方,讓雲荒不再有變亂動蕩,讓百姓好好休養生息。

    ” 那樣堅定堂皇的話裡,隐隐透出的卻是另一層意思,同樣堅決如鐵。

     慕湮低下眼睛,卻看不到少年弟子的表情。

    然而她是明白這個孩子所堅持的東西的,終歸隻是微微歎了口氣,便不再說話。

     “如非必要,不要再回來找我。

    ” 出師那一日,将特意為他新鑄的光劍交到手上,輪椅上的女劍聖卻是這樣對十六歲的他吩咐,語聲堅決冷淡,完全不同于平日的和顔悅色。

    他本已決心遠行、和家人一起離開這片大漠回歸于伽藍聖城——那一刻,他本來是沒有動過回來這裡的念頭。

    然而聽到那樣冷淡的最後囑咐,少年心裡卻猛然一痛,等擡起頭來古墓已經轟然關閉。

     沉重的封墓石落下來,力量萬鈞地隔斷了所有。

    一切情形仿佛回到了三年前。

     他終于知道、在自己颠沛流離的少年歲月裡,終究又有一件東西離他而去。

     那樣茫然散漫的神思裡,他的眼睛也沒有焦點、隻是随着赤駝的前進,從茫茫一片的沙丘上掃過。

    紅棘尚未到一年一度開花的季節,在砂風中抖着滿身尖利的刺,湛藍色的天宇下有幾點黑影以驚人的速度掠過—— 那是砂之國的薩朗鷹,宛如白色閃電穿梭在黃塵中,如風一般自由遒勁。

     師傅……還活着麼?如果活着,她也是衰老得如同剛才霍圖部的女巫了吧? 努力去回憶最後見到師傅時的情形,雲煥的眉頭微微蹙起,戎裝佩劍的軍人眼裡有不相稱的表情——他隻模糊記得、師傅的傷很重,一直都要不間斷地喝藥,三年來每日見她,都覺得她宛如夕陽下即将凋落的紅棘花,發出淡淡而脆弱的光芒。

     夜色又已經重新降臨,他們已經朝西前進了整整一天一夜,空寂之山的影子從淡如水墨變得巍峨高大,仿佛占據整個天空般壓到他視線裡。

     山腳下黑沉沉一座孤城如鐵,就着空寂之山險峻的山勢砌就,遠遠看去隻看到高大的城牆和馬面,壁立千仞,城上有零星燈光從角樓透出。

    雲煥知道那是帝國駐紮地面的鎮野軍團,在北方空寂之山的據點——這座城池建立于五十年前,這之前則一直是當地霍圖部的領地。

     五十年前霍圖部舉起反旗,沖入空寂之山的死亡地宮之後、受到了帝國的全力追殺,由巫彭元帥親自帶領征天軍團征剿,加上地面上鎮野軍團的配合,不出兩年,霍圖部在沙漠上陷入了絕境,成千上萬的屍體堆疊在大漠上,被薩朗鷹啄食,沙狼撕咬,很快砂之國四大部落裡最強大的霍圖部就被消滅的幹幹淨淨,從此再也沒有聲息。

    霍圖部的領地也由帝都直接派出鎮野軍團接管,牽制着沙漠上另外的三個部落,令其不敢再有異心。

     一切似乎都已經成塵埃落定,帝都的冰族人已經有數十年不曾聽說過“霍圖部”三個字,一個那樣大的民族、就這樣被鐵腕漠然從曆史中抹去——宛如百年前的空桑一樣。

    但隻有滄流帝國高層裡的将官嘴裡,還時不時會冒出“霍圖部”三個字。

    因為隻有那些能接觸到帝國機密軍政的人才知道,對霍圖部的追殺五十年來從未停止過。

     雲煥從講武堂出科後直接留在征天軍團的鈞天部裡鎮守帝都伽藍,這本是在軍隊中青雲直上最快的途徑,憑着出衆的能力和炙手可熱的家世背景,加上巫彭元帥的提拔,他以二十三的年紀成為帝國曆史上最年輕的将軍——然而也正因為如此,号稱勇貫三軍的少将實際上很少離開伽藍城去執行任務,而把更多精力用在應付帝都各方說不清的勢力糾葛上。

     和西京的交手中,自己就是吃虧在實戰經驗上吧……看着漸近的孤城,雲煥握緊手中光劍,回憶着三個月前在澤之國桃源郡和同門師兄的那一戰,劍眉慢慢蹙起。

     不過,相對的,西京師兄卻是吃虧在體力和速度上吧?不對——想起了最後自己拿起汀的屍體擋掉西京那一劍後、對方刹那的失神,雲煥的蹙眉搖了搖頭,西京師兄是吃虧在心裡牽絆太多,才無法将“技”發揮到最大限度。

     西京師兄……還有未曾謀面的師姐白璎,劍聖門下的兩位弟子。

     劍聖一門,曆代以來雖然遊離于空桑王朝統治之外,但是依然是空桑那一族的人吧?雖然遊離于外,但變亂來臨的時候他們還是會為本族而拔劍吧?象西京和白璎……不知道師傅到底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态,才将自己收入門下。

     那樣反複的疑慮中,滄流帝國的少将望着鐵城上的燈火沉吟,又看了看城下那一座白石砌成的古墓,将手探入懷中,取出一面令符,低頭看着、仿佛出現了些微的猶豫。

     到底要不要先去師傅哪裡?自己身負如此重大的機密任務,時時刻刻得小心行事才好,今晚空寂之山上又雲集着四方前來的魔物,自己是不是應該先拿着巫彭大人的令符去空寂城,和駐紮在裡面的鎮野軍團聯系上?等明日再去見師傅,這樣萬一自己隻身進入古墓出現什麼意外,也好…… 想到這裡,雲煥手猛然一震,感覺全身一冷。

     出現什麼意外?也好什麼? 那樣的問題他隻是猛然觸及就覺得心中一亂,根本無法繼續如平日那樣推理下去。

     “湘,掉頭,先去空寂城。

    ”用力握着腰側的光劍,直到上面刻着那個“煥”字印入掌心肉裡,雲煥終于下了決心,冷冷吩咐身側鲛人傀儡。

     “是。

    ”湘卻是絲毫不懂身側身側主人在刹那間轉過多少念頭,隻是簡單地答應了一聲,就拉動缰繩、将赤駝拉轉了方向,從通往城外石頭曠野的路上重新拉回官道。

     “等明天,去城裡買一籃桃子再去看師傅。

    ”将視線從遙遠處古墓上移開,心裡忽然跳出了一個念頭,雲煥唇角浮現出若有若無的笑意——記憶中師傅應該練過辟谷之術,幾乎仙人般不飲不食,然為唯一喜好的便是春季鮮美的桃子,那時候他們一群孩子來看師傅的時候,幾乎每次都不忘帶上荒漠綠洲裡結出的蜜桃。

     這樣的小事,居然自己這麼多年後還記起來了……雲煥隻是莫名歎息了一聲,轉過頭去:隻盼這樣前去、也可以讓師傅順利答應幫忙罷。

     這個茫茫大漠上,隻怕除了師傅也沒有人能夠助他一臂之力了。

     在湘抖動手腕揮舞缰繩、将赤駝掉頭的刹那,忽然發現那兩頭溫馴的牲畜如同定住一樣站在原地,全身瑟瑟發抖。

     鲛人傀儡不明所以,隻是繼續叱喝着摧動赤駝。

     “住手!”雲煥忽然覺得不對,隻覺身側陡然有無窮無盡的殺機湧現,層層将他們包圍——天上地下,無所不在的煞氣!是什麼……是什麼東西過來了?空寂之山上黑雲翻湧,是那些鳥靈呼嘯着撲過來,可是距離尚在十幾裡開外,可迫近的殺氣卻是如此強烈! “小心!”在看到赤駝身上沁出來的居然是一滴滴的血時,雲煥一聲斷喝,将湘從駕車的位置上一手拉起,右手按上腰間暗簧,光劍已然铮然出鞘。

     兩頭赤駝站在原地,仿佛被什麼無形東西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