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鬼蜮行徑駭人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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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宅,孤家寡人外帶一個夥計,除了上床,是不到後面的,所以連燈都不點。

     照顧這湯鍋房的,差不多全是趕腳苦力和那些落魄的江湖小角色,所以店門一開,便是一團烏煙瘴氣。

     今晚,跟往常一樣,店房裡比趕集還熱鬧。

     黑漆的後層,卻靜得像墳墓。

     但此刻,墳墓裡有了不速之客。

     是小龍和袁美玉,兩人藏匿在下首房裡,這房間沒人住,堆滿了破爛什物。

     “這就是你說的神秘地方?”小龍悄聲問身邊的袁美玉,兩人緊靠着擠在一堆破爛的後面。

     “不錯,如果那位高人所料不差,不久就有戲可看,而且是精彩好戲。

    ” “我老聞到什麼怪味……”小龍抽抽鼻子。

     “湯鍋房,當然是羊膻味。

    ” “好像不對……” “管他,我們又不住這裡,忍忍就過了。

    ” 忽然有腳步聲進入堂屋,兩人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堂屋裡突然亮起了燈。

     兩人隐身的位置正對房門,從蔽障物的隙縫可以看到堂屋裡的一切。

     一張八仙桌,兩條長闆凳,陳設再簡陋也不過了。

     點燈的是周老頭,半百過外,腰間系着油膩的圍裙,臉上的神色顯示出他的精明。

     桌上已擺了一壺酒,一副杯筷,一大碗熱騰騰的墩羊肉,他望着那碗羊肉點頭笑了笑,現出一副很古怪的神情。

     一條人影悄然進來。

     小龍一看,身軀震顫了一下,來的竟然是神秘的老怪物善心人。

     善心人的臉色極不正常,全然不像白天看到的樣子。

     “周掌櫃……”善心人期期出聲。

     “時間還早,”周老頭打斷了善心人的話頭,“東二号,先喝兩懷定定心,我得去照料店面。

    ”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小龍困惑之至,為什麼善心人被稱作“東二号”?這東二号是什麼意思? 當然,現在他除了想,什麼動作都不能做,以免被發覺,這老怪物不是等閑之輩。

     真正的是看戲,隻能看。

     善心人仰頭歎了口氣,悠長而凄恻,擡起手,五指慢慢用力握緊又松開,這表示内心極度的不安。

     呆了片刻,他開始自斟自飲。

     小龍耐心地伏着,無法想象這是出什麼戲。

     幾杯下肚之後,善心人停筷不動,目望空處,兩道栗人的厲芒從眸子裡射出,那目芒似乎隐藏着一種無比的恨,任誰的目光隻要接觸,便會終生難忘。

     小龍又不自禁地震顫了一下。

     厲芒逐漸收斂,變成了空虛和無助,恢複了落魄無依老人的面目。

     怪事,令人無法索解。

     小龍的興趣變濃了,他曾懷疑這老怪物便是袁美玉口中的高人,現在應該可以得到答案了。

     善心人又低頭開始吃喝,突地,他吐出幾塊碎骨頭在桌面上,用手指鉗起仔細觀察,老臉變了又變,那神情像一個患多疑症的老人。

     小龍忍不住用手拐碰了袁美玉一下,這是自然的反應,任何人在目擊這種怪現象時都會産生的下意識動作。

     袁美玉也回碰了他一下,都無法出聲。

     時間在萬分難耐中一點一滴的消逝。

     外面店房嘈雜的聲浪也随着時間的消逝而減弱消失,隻偶爾有一兩聲叫嚷。

     判斷時辰應該是二更将殘。

     周老頭又踱了進來。

     “東二号,這-羊肉的味道不錯吧?” “周掌櫃,這……”善心人手指面前桌上的碎骨頭,“這不像是羊骨頭。

    ” “本來就不是!”周老頭笑了笑,很陰沉。

     “這是什麼骨頭?” “特地為你預備的,以你的專長,應該可以分辨得出來。

    ”周老頭偏了偏頭。

     “難道……真的會是……” “特使馬上到,他會向你解釋,我到外面收拾去了,希望不會有什麼不愉快韻事發生。

    ”周老頭轉身離開。

     善心人望着碎骨頭發呆。

     “東二号!”聲音發自堂屋門外,是女人的聲音。

     善心人趕緊站了起來,撥開闆凳,滿面惶恐之色。

     一個身影緩緩出現,是個妖氣十足的半老徐娘,臉上蓋了一層厚厚的脂粉,鬓邊還簪了朵豔紅的石榴花,豐腴的體态散發着肉欲的誘惑。

     善心人躬下身去,禮畢之後,退了兩步,現在,他的神情像一條夾着尾巴的老狗,跟收屍時的表現判若兩人。

     “特使有何指示?” 特使,這妖媚婦人就是特使? “東二号,你接連地犯了嚴重的錯誤!”妖媚婦人的臉色沉了下來。

     “是!”善心人打了一個哆嗦,“請明白指示?” “最近幾次的行動都沒照規矩完成。

    ” “這……禀特使,是……有人意外作梗,并非小老兒不盡心力。

    ” “你不是想有什麼打算吧?” “死也不敢!”善心人的聲音是顫抖的。

     “主人寬容,隻對你略施薄懲。

    ” “薄懲?”善心人的老眼登時睜得老大。

     “對,你很細心,居然把骨頭吐在桌上,你知道那是什麼骨頭麼?” “那……那……”善心人的老臉慘變,嗫嚅地道,“難道……會是人的腳趾頭?” “格格格格!”妖媚婦人蕩笑了一聲。

    “東二号,真有你的,說對了,正是人的腳趾骨,一對大腳指頭。

    ” “……”善心人直發抖。

     “這對腳趾頭是從誰的腳上剁下來的,大概不用本特使說你心裡也明白!” “你們……”善心人的臉孔登時扭曲,跨步揚掌,作勢就要撲擊。

     “東二号,你敢麼?”妖媚婦人一副悠閑的樣子,根本不拿善心人當回事。

     “你們……你們……啊!”善心人雙膝一軟,趴了下去。

    “寶貝,我的心肝……嗚……”他哭出聲來。

     小龍的心血沸騰起來,他已猜到一個梗概,善心人的子女被人控制,驅使他替他們做事,這簡直是無天理,無人性。

     “東二号,本特使說過這隻是薄懲,如果你辦事再有錯失,你那寶貝女兒便會送進安樂窩,供大家夥玩樂,你記牢些!” “不要,求你們……哇!”善心人吐了起來,翻腸倒胃地嘔吐,剛習那碗墩羊肉裡,有他女兒的腳趾頭。

     小龍身形一動,但被袁美玉廚力按住,捺了好幾下,示意他不能沖動。

     “聽着,東二号,一個非常的任務,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盡速查出我們被劫的四隻木箱的下落!” 小龍心頭一震,四隻木箱,在财神廟裡他們追查的便是四隻木箱,這證明了這婆娘是幽靈殿的特使,他又要沖出去,仍被袁美玉緊緊拖住。

     善心人吐夠了,坐在地上呻吟,老臉全是淚痕。

     “東二号,任務交代完畢,本特使走了!”身影一晃,消失在門外。

     善心人癱坐着像一堆泥。

     周老頭又走了進來。

     “東二号,你可以請便了!” “……”善心人變成了一塊木頭,毫無反應。

     “這回你可得要認真盡力辦事!” 久久,善心人猛地起身,沖出門去。

     周老頭陰陰一笑,朝門外張了一眼,走回桌邊,收拾了碗筷,吹滅燈火離去。

     房裡又恢複黑暗。

     小龍再也憋不住了。

     “你為什麼要阻止我?” “二公子,我們的最大目的是要找出對方的巢穴,不能打草驚蛇。

    ” “可是我現在已經是他們行動的目标,他們認定我是劫取木箱的人。

    ” “看事應事吧,等他們查出真正劫箱之人,我們的行動便大大地自由了,我們走!” 兩人悄然離開。

     斜日滿窗,小龍躺在店房床上沉思,他把昨晚周老頭湯鍋房裡發生的事從頭仔細再想一遍。

     他忽然想到那特使提及的“安樂窩,供大夥玩樂……”那句話,省悟到素花便是從安樂窩逃出來的,可是素花說不出安樂窩的地點,那地方可能便是幽靈殿的所在地,而且離這裡不會太遠。

     如果二狗子不被殺,謎底已經揭曉了。

     殺二狗子已可斷定是他們一窩子的,因為二狗子犯了叛門的大罪。

     對于善心人,他不再恨他的手段殘忍了,因為他是被迫行事。

     能從善心人身上揭開謎底麼?這很困難,善心人的女兒被扣作人質,他絕對不敢反抗…… “浪子!”房門外響起善心人的聲音。

     “請進!”小龍起身下床,他一點也不感到意外,自己既然被對方列為劫奪木箱的嫌疑犯,善心人又奉令偵查,他借故親近是必然的。

     善心人推開門進房。

     小龍一眼便看出對方老眼浮腫,臉色憔悴,似乎在一夜之間老了許多,他隻覺得很可憐。

     “請坐!”小龍擡手肅客。

     “無聊,想找個人談談……” “在下也有同感!” “那好,咱們來喝上一杯,由老夫作這小東。

    ” “在下請也是一樣!” “老夫是說好酒菜送到那邊房裡。

    ” “也好!” 小龍抓起床頭劍,随善心人轉到對面客房,武土的習慣,劍不離身。

     原本靠窗擺的桌子已挪到房中央,兩人相對坐下。

     現在真正的是各懷鬼胎,彼此都有各自的目的,但小龍略占上風,因為他已經知道對方的部分底細。

     “閣下每次收埋無主屍體,可曾查過死者的來曆?”小龍試探着拉開話題。

     “記得老夫曾對你說過,從不過問死者來路!”善心人一口回絕。

     “可是……如果因此而造成誤會呢?” “什麼樣的誤會?” “比方說,閣下收屍,必定先行肢解,如果死者是有主的,閣下損毀了遺體……這官司怎麼打?” “這……”善心人眨了眨眼,“老夫還沒碰到過這種事。

    ”他回答得十分勉強。

     “閣下收屍,是隻限于某些特定人物麼?”小龍無情地迫問,言下之意,已經暗示了某種情況。

     “哪裡話,哪裡話……”善心人古怪地笑笑,“行善是不分對象的。

    ” 小龍心裡暗道了一聲:“鬼話!”他前後或明或暗,親眼見過對方收屍,所收埋的全是幽靈殿的人,顯然這是他的特定任務,而死者又都是犯了錯或是有反叛意圖的對象,很可能他不僅是收屍,而兼執行者。

     小二送來了酒菜,酒是整壇的,燃燈之後退了出去。

     善心人拍開泥封,先灌滿壺,再往杯裡倒。

     這種情況下沒什麼好客套的,兩人開始吃喝。

     善心人酒到杯幹,每一杯都是一口,顯然他有意借酒來平衡情緒,小龍十分明白,但不說破。

     一會工夫,幹了五壺,酒意已上臉。

     “閣下難道有什麼心事?”小龍等對方停止了猛灌才開口。

     “心事?哈哈哈哈,老夫孤寡一個,餓了吃,渴了喝,困了就倒床,還會有什麼心事?”他說得若無其事,像真的一樣。

     “但願如此!”小龍淡淡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