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殘陽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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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了廟,不走官道,是落荒而行。

     紅衣女子走路如行雲流水,丁浩被拖着連跑帶走,走了七八裡地,已是雙腿如折,汗濕重衫上氣不接下氣,紅衣女子乍作不知,疾行如故。

    丁浩咬緊牙關不吭聲,又勉強捱了兩三裡,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紅衣女子輕佻地一笑道:“小兄弟何必如此好強,你早該說走不動才是!” 丁浩坐在地上直喘氣,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了。

     紅衣女子索性坐了下來,又道:“小兄弟,别想不開,夫人看中你是造化……” 丁浩喘息着道:“拜……女人為師?” “咯咯咯咯,小兄弟,這有什麼,武林中不拘這些的。

    ” “我……不幹!” “小兄弟,聽着,你别無選擇的餘地。

    ” “難道要殺了我不會?” “可能的!小兄弟,你不喜歡有我這麼個師姐麼?老實告訴你,夫人曾無意中獲得一本上古秘笈,盡是奇招絕式,但必須元陽之身,才能參修,所以立下心願,要物色一個合适的傳人,這是你的造化吧?” 丁港将信将疑,心中雖不願,但脫不了身,隻有悶聲不響。

     隻這片刻工夫,那頂小轎已走的沒了影兒。

     紅衣女子眉眼含春,貪婪地望着丁浩,這使丁浩感到渾身的不自在。

     “小兄弟,你走不動了?” 丁浩答非所問地道:“江湖中對夫人如何稱呼?” 紅衣女子沉吟了片刻,道:“告訴你也無妨,‘血影夫人’聽說過麼?” 丁浩搖了搖頭,但心裡已打了一個結,憑這外号,為人不問可知了。

     就在此刻,兩條人影疾奔而至,快逾奔馬,眨眼便臨切近,驚“噫”聲中,雙雙朝兩人面前奔來,身形一停,看出是兩個文士裝束的中年人,一樣的白面無須,面目陰沉,把兩人一陣打量然後目光齊盯在紅衣女子的身上。

     其中一個着藍衫的道:“兄弟,這是小倆口麼?” 另一個穿紫衫的道:“不像,怕是姐弟!” “怎會來在這荒野之地?” “嘻嘻,怕是偷情呢!” “我哥倆的造化……” “先樂上一樂如何?” “還用說!” 兩雙色迷迷的眼睛,直在紅衣女子身上滾。

     紅衣少女站起身來,道:“小兄弟,我們該走了!” 藍衫文士一伸手,道:“姑娘,别急啊!” 紫衫文士口裡一聲“啧啧”道:“尤物,我兩腿都軟了!” 紅衣女子若無其事地道:“兩位想做什麼?” 穿藍衫的輕薄地道:“姑娘,我們樂上一樂,保姑娘終生難忘!” 紅衣女子掩口一笑道:“樂什麼啊?” 穿紫衫的“啧”地咽了一泡口水,心癢難搔似的接口道:“飄飄然兮,如羽化而登仙! 姑娘看你是嘗過異味的可人兒了!” 丁浩心火直冒,但他無力動手,對紅衣女子這種态度,他感到惡心。

     藍衫文士欺近了一步,嘻皮涎臉地道:“兄弟,别看走了眼,怕是小娘們回娘家!” 紫衫文士拍手道:“那更妙,這一趟回娘家,帶回個胖娃娃!”“你不說雙包胎?” “對對?不然将來歸宗時,你我兄弟總不能一人分一半。

    ” 丁浩低着頭,臉色發青,臉上的肌肉在陣陣抽搐,“小娘們”這三個字,勾起了他無邊的恨。

    在望月堡中,這三個字是一般人對娘的稱呼,那些風言風語,他聽得多了,他暗地裡幾乎發狂,他幾次想結束自己的生命,不要看,不要聽,但他舍不得親娘,他永不忘記,娘受了輕薄之後,一個人偷偷地哭,她是那麼無助、可憐,像是生來便應該讓人踐踏的紅衣女子粉腮一寒,道:“兩位說夠了麼?” 藍衫文士哈哈大笑道:“美人發嬌嗔了,益發可人!” 紅衣女子冷冷地道:“你倆叫什麼‘河洛雙臭’,不錯吧?” 藍衫文士一拍手道:“姑娘錯了,是‘河洛雙秀’!” 藍衫文士面色一變,道:“姑娘是江湖人?” 紅衣女子冰聲道:“是又怎樣?” “那就益發好了,都是道上的。

    ” 藍衫文士道:“姑娘既知區區兄弟雅号,必非泛泛之流,請問芳名?” “你不配!” “喲!姑娘脾氣可不小?” “我要上路了……” “那怎麼成!” 丁浩忘形地大叫一聲:“殺!”這是他基于自身的隐恨而發的。

     河洛雙秀齊齊掃了丁浩一眼,根本不把他當回事。

     紅衣女子淡淡地一笑道:“兩位沒辦法,這是我小兄弟說的,我姊弟還要急着趕路呢?” 說完,纖手上揚,一雙玉掌,齊腕以下,頓呈琥珀之色。

     河洛雙秀面色倏呈死灰,齊齊驚呼一聲:“血手功!” 雙雙轉身,便待通走,紅影一閃,紅衣女子已截在頭裡。

     穿紫衫的怵聲道:“姑娘,我兄弟有眼無珠,不知姑娘是血影夫人門下,無知冒犯,望姑娘高擡貴手,饒我兄弟這一遭。

    ”說完,連連作揖打躬。

     紅衣女子冷森森地道:“遲了!” 隻見淡淡的紅光一閃:“哇!” 慘号聲中,着紫衫的栽了下去,着藍衫的身形暴彈而起,紅光又是一閃,滲号再傳,彈出丈許的身形,“砰”然撲地。

     丁浩此刻已站起身來,下意識地道:“殺得好!” 紅衣女子回眸一笑道:“小兄弟,我還以為你會怕呢!” 丁浩笑了笑,不加分辯,心裡在想:紅衣女子殺河洛雙秀,隻舉手投足之勞,門下如此,其師的功力豈非不可思議?如果自己也有這等身手,就不至被人當俎上之肉,母子不必寄人籬下,母親也不至慘死了。

     心念及此,習武之心登時迫切起來,早先的意志,便動搖了。

     紅衣女子擡頭望了望天色,驚聲道:“不好,要下雨了,我們快上路!” 丁浩舉目一望,果然彤雲密布,是要下雨的樣子,但想到不久前被拖着趕路的情景,不由皺起了眉頭,再一加速疾趕,那真會陪上老命。

    脫口道:“這陣雨恐怕淋定了!” “為什麼?” “你知我已無法趕路!” “那太容易了!” “容易?” “來吧!” 紅衣女子一伸手,把丁浩舉了起來,放在香肩上斜跨着,展開身法疾馳,丁浩雖隻十七歲,但比紅衣女子高了半個頭,一個大男人,被一個陌生女子扛着趕路,的确不是味道,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耳畔但聞風聲呼呼,樹木向後直倒。

    一口氣奔行了近二十裡,眼前是一片森森林木。

     紅衣女子收住勢子,放落丁浩,丁浩紅着臉,不知說什麼好,紅衣女子面不紅,氣不喘,盈盈一笑道:“如何?” 丁浩期期地道:“小可……真是愧煞!” “别什麼大可小可的,我叫方萍,你叫我一聲姐姐也可以,叫名字也無妨!” “是……是的!” “走,夫人在等!” 丁浩這才注意到那頂小紅轎停在五丈外的林緣,忙舉步與方萍疾走過去。

     灰暗的天空,已開始飄起牛毛細雨,灑在身上,涼飕飕的。

     兩人走近轎前,轎中人道:“為何耽了這久?” 紅衣女子方萍道:“他走疲了,準備歇腳,卻碰上河洛雙秀來哆嗦!” “他倆敢?” “已打發上路了,這一程将近二十裡,是女背男而來的!” 女背男三個字,使丁浩俊面發燒,垂下頭不敢看人。

     轎中人道:天将雨了,我們得趕一程歇腳,這樣好了,上轎頂吧!” 方萍“咕叽”笑道:“夫人好主意!” 說着,轉向丁浩道:“上轎頂吧,扶緊,别摔下來!” 丁浩心裡不願意也不成,他不能奔行,總比被方萍挾帶好些,于是,他攀上了轎頂,方萍起步先行,兩壯漢擡起轎子跟上,一行人轎,穿林疾馳。

     出了林,眼前是無盡的山巒,西壯漢喝了一聲,開始登山,這一來,見了功力。

    兩人騰躍進退,配合得十分巧妙,轎子平穩如恒,如不睜眼,根本不知道行在山間。

     丁浩半伏轎頂,看那山勢,卻有些心驚膽寒。

     紅衣女子方萍輕登巧縱,在前領路,紅色俏影,時隐時現。

     雨絲俞來俞粗,逐漸遮蔽了視線,遠望一片迷茫,但轎子速度不減。

     丁浩業已全身濕透,山風料峭,冷得他牙齒捉對兒厮殺。

     又奔了一程,雨勢更大,連眼睛都難以睜開。

     突地 丁浩瞥見一根橫枝,擋在前面,看樣子比轎頂高不了多少,轎子如從枝下穿過,自己非被刷下轎頂不可,心意才動,轎子已到了橫枝之下。

     他來不及叫喊,本能地雙手去抓那橫枝,轎子疾穿而過,他被懸吊在那橫枝上,口一張,一陣疾雨射入口中,堵住了他的聲音。

     轎子如飛而去,轉眼消失在灰蒙的雨幕中。

     如果方萍走在後面,當不緻有此失。

     丁浩哭笑不得,在大雨中任你喊破喉嚨,也是沒用的了。

    橫枝離地,大約九尺,他看準落腳之處,兩手一松,跳下地來。

     幸而這裡山勢不險,是個斜坡,否則便難說和了。

     他看了看四周,發現右面有塊突岩,還可勉強遮身,忙連跑帶跳地奔入岩下,全身濕淋淋的狼狽至極。

     忽然,他心意一動,莫非娘在冥冥之中保佑,使自己脫離血影夫人的掌握?良機不可失,走為上策,如被對方發覺尋來便休想脫身了。

     心念之中,拔腿便奔。

     他不敢循原路,怕被追回,順着山勢,斜奔入山腳林中。

     盲目奔行了一個多時辰,雨勢已止,烏雲隙中,露出了日影。

     又冷,又餓,再加上疲乏,他覺得再無法前進了,倒在一株巨樹隆起的虬根上喘息,此刻,他什麼也不想,隻想能有食物療饑。

     但,荒山野林,那裡去尋吃的呢? 歇了一會,他想,不能坐着等,還是得走,到有人家的地方求點吃的才是正理。

    于是,拖起疲乏的身體,蹒跚舉步而行。

     這樹林似乎無窮無盡,愈走愈不是路,漸漸連天光都看不到了分不清東西南北,也不知到底走向何方? 他業已筋疲力竭,林中越來越暗,他想到自己是個不會武功的人,天一黑,虎狼蛀蟲便會出動覓食…… 心裡愈急,愈走不動,冷汗涔涔而下,至此他真想大哭一聲。

     如非他自小便在惡劣的環境中磨練,性格強韌,早已倒下了。

     走着,走着,眼前突然一亮,原來已走到了林邊了,精神陡地一振,穿出林外一看,不禁暗叫一聲:“苦也!” 走了半天,又回到了山邊。

     層峰疊巒,在夕陽映照下,顯得那麼幽深吉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