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上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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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明大師不等刁小五話完,便即笑道:“風來水上,風度寒塘,彼此偶然相逢而已,無甚淵源,亦非故舊。

    ” 奪命郎君刁小五聞言一陣厲聲怪笑,目中兇光,倏地加濃,在淳于俊臉上連盯,冷冷說道:“他們若與老禅師有所淵源,刁小五适才莽撞,甯願負荊。

    我如今因身有急事,又當着老禅師金面,暫作罷論,異日若再相逢,叫他小心項上人頭,或是手中長劍。

    ” 這幾句話講得貪殘驕狠,狂傲無比。

    慧明大師口念“阿彌陀佛”,眉頭方自略蹙,身旁站立的的林凝碧姑娘,早已忍不住,冷冷道:“我們雖然年紀輕輕,但掌中長劍,與囊内金鈎,卻專門掃除兇殘暴戾,自大驕狂,有害人群的魑魅魍魉!反正大家都去伏牛山,現在先行比劃,或是到後再說,淳于俊、林凝碧定然奉陪,領教領教尊駕在狂傲無比的語氣之後,到底身懷什麼樣的奪命迫魂驚人絕技! 奪命郎君刁小五殘驕妄的目光,由淳于俊臉上,移轉到林碧凝身上,仿佛越發冷酷懾人。

     但或因忌憚這位慧明大師,并未暴怒,隻是極其深沉森冷地說了聲:“女娃兒不知天高地厚,我們伏牛山見。

    ” 語音才出,人已騰身,宛如一支玄色脫弦急箭,射下峰頂,等到最後的‘伏牛山見’入耳,業已渺無迹影。

     慧明大師搖頭歎道:“武林人物如此争名逐利,尋仇兇殺,大概江湖劫難方長,非經一次大大刀兵,不會清幹!東瀛妙道,天魔寨主,奪命郎君,這三位蓋世魔頭,先後一起赴豫中,定然把那座伏牛山,攪成人間地獄,羅刹屠場!老僧本似抑仗我佛慈悲妙旨,度化群生,但伏牛山範圍頗廣,萬一去得稍遲,難保沒有東洞庭山這種殺人慘劇再度上演。

    隻得即刻起程,至于掩埋雲山隐叟彭剛遺骨之功德,竟欲奉煩二位施主了。

    ” 淳于俊、林凝碧雙雙低頭應命,慧明大師含笑擺手,月白色的僧衣一飄,已上東洞庭山絕項。

     掩埋雲山隐叟彭剛的兩段殘屍,自不甚難,但淳于俊在築好那三尺孤墳以後,才瞿然想起,所獲上有隐語的半幅素絹,竟忘下告訴慧明大師,遂向林凝碧說道:“照這位彭老先生舍命保全秘密的情形看來,‘天外之天’所在定極難尋。

    東瀛妙道僅僅搶去右半幅素絹,不曾得到這洞内之洞,天外之天兩句隐語,慧明大師等更是盲目搜尋……” 林凝碧接口道:“俊哥哥,我們不是奉了南荒睡尼之命,阻撓東瀛妙道,不讓他找到‘天外之天’麼?這意想不到的素絹,兩句隐語,促使東瀛妙道難參真意,不得正途。

    而我們若能暗中設法探悉右半幅素絹上寫的是些什麼字迹,也許能讓這一個武林魔頭,在伏牛山中到處亂跑,而我們反而能悄悄找到‘天外之天’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人間秘境!” 淳于俊覺得林凝碧這種想法頗為有趣,遂點頭稱善,一同撲奔河南,但他們以為雲山隐叟彭剛,是死在東瀛妙道手裡,卻系弄大冤枉,東瀛妙道也一樣地遲到東洞庭山半步,而毫無所得。

     原來東瀛妙道法号“洞玄”,生平最好女色,但也自創“三不近”信條,即非處女不近,非出自願不近,非事後甘心受他恩惠補償者不近。

     三年前神州四異在六盤山争奇鬥勝,東瀛妙道洞玄真人好容易弄到少林護僧,東海三劍,及天魔四煞的九顆頭顱,以為可以獨擅勝場,哪知西域酒神所帶的一盤人耳,南荒睡尼所帶的“龍淵寶劍”“吳越金鈎”,亦自件件不凡,更為北邙鬼叟弄來一顆“濁世狂生”司馬藻的項上人頭,壓倒一切。

     六盤山會罷,整整三年未曾殺人,未親女色,隻急得這位“東瀛妙道”終日面紅如火,暴跳如雷,好容易才探出太湖東洞庭山絕,所住的一位“雲山隐叟”彭剛,生平足迹,遍曆天下名山大川,可能知道“天外之天”,究在何處。

     “雲山隐叟”彭剛,也是天生傲性,雖因武功不敵東瀛妙道甚遠,但被他恃強硬迫之下,怎願吐露真情?隻告訴東瀛妙道,在何南伏牛山中,有一處妙境,名叫“天外之天”,命他自去尋找。

     話說東瀛妙道要想追問底細,彭剛嫌他太過高傲驕狂,堅不吐實,一連相持兩日,東瀛妙道雖懷絕世武功,惟遵約在未曾尋得“天外之天”以前,不能殺人,隻得悻悻而去,準備第三日上,再來加以追問。

     誰知第三日深夜,那歐陽一缺居然也率“關東三煞”,尋上門來。

     歐陽一缺也是來追問“天外之天”所在,但他卻與東瀛妙道的用意不同,是想觊觎“天外之天”所藏的那粒“天香豆蔻”,與“百化拳經”、“一心劍譜”。

     雲山隐叟對東瀛妙道都不肯說,怎會向歐陽一缺有所洩漏? 但歐陽一缺倚杖人多勢衆,與關東三煞合手聯攻,彭剛身負七處重傷,自知難活,遂一面盡力應戰,一面暗中把身藏一幅隐語素絹,撕毀半幅,吞下腹内。

     所以歐陽一缺等把雲山隐叟彭剛追到山泉之側,腰斬兩截以後,隻在身邊搜去右半幅上寫着“山上之山,谷下之谷”的隐語的素絹。

     洞玄真人第三日清晨來時,雲山隐叟彭剛早化異物,遂在無可奈何下,自行尋找這“天外之天”的秘境所在去了。

     伏牛山地處豫中,重山疊嶂,萬壑千峰,其中雲山靈奇奧妙之境不少。

     淳于俊、林凝碧日夜兼程地趕到伏牛山後,因地勢太廣,一時哪裡遇得上分頭來此,尋找“天外之天”之人,空自拿着半幅素絹,不知尋了多少幽深古洞,也未曾有絲毫發現。

     這日二人正坐在一座危峰峰腰的大石以上,面對一條細細飛瀑,相對皺眉之際,突然潭水微紅,林凝碧“咦”了一聲,仔細看去,發現有大量血水自飛瀑之中流下。

    遂指飛瀑,向淳于俊叫道:“俊哥哥,你看這飛瀑流水之中,居然會有大量血液流下,可能有人在峰頂格鬥受傷,我們上去看看好嗎?” 淳于俊答道:“我們既來這伏牛山,也就不必再忌憚怕事,隻要小心謹慎,上去看看何妨?” 峰腰峰頂不過數十丈距離,以兩人功力,未消多時,便已尋到那條飛瀑的發源之處。

     林凝碧好奇心切,見那飛瀑之中血水越來越濃,快到峰頂時,并有一種刺鼻奇腥,遂搶先幾步急縱,躍登一塊嵯峨怪石,向飛瀑發源的石槽内一看,不由驚得回頭,向淳于俊叫道: “俊哥哥快來,你看這石槽之中,被誰殺死了好一條怪蟒!” 淳于俊自三丈以外,一式“寒沙落雁”,輕輕縱到林凝碧身旁,果見那條廣約丈許的石槽中,有一條粗如水桶,長逾兩丈的紅鱗怪蟒死在其内,七寸之間,一個碗大傷口,腥血如泉,不斷滲入飛瀑,流往峰下。

     這一大條罕見的紅鱗怪蟒,自然兇毒絕倫,可見除蟒之人,定然不是尋常身手。

     淳于俊正在忖度是慧明大師、東瀛妙道、還是奪命郎君刁小五之際,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的,脆生生嬌笑。

     笑聲隻有五六尺遠,淳于俊、林凝碧不由大吃一驚。

    暗想,以自己内功修為,周圍三五丈以内,飛花落葉,俱應警覺,怎的會在這近距離突有笑聲傳出? 雙雙回身愕然看去,隻覺眼前一亮,原來崖旁一株古松的樹幹上,斜倚着一位年約三十上下的白衣少婦。

     林凝碧本來就生得冰姿玉膚,冷豔無雙,但在這位白衣少女面前,卻不禁微覺遜色。

     這白衣少婦,周身骨肉勻稱,膚如凝脂,一張彈吹得破的臉龐上,無論眼耳口鼻,都以最美的形态,加上最适當的位置安排。

     美,真美,美得委實撩人。

    慢說淳于俊這等風流潇灑的少年豪傑,連林凝碧與對方目光一觸,也覺自然而然地滾生愛意。

     白衣少婦那雙水靈靈,嬌滴滴,但不帶半點妖,不帶半點邪的目光,與二人一接之下,臉上浮起一絲嬌笑,微啟朱唇,又發出她那銀鈴般的聲音說道:“這位小兄弟和小妹妹,怎樣稱呼?我看你們躍登峰頂身法,仿佛武功甚佳,但伏牛山中,近來群集當世武林中的厲害魔頭……” 白衣少婦話猶未了,林凝碧因過于愛慕對方那副絕代姿容,竟一躍而前,拉着白衣少婦的柔荑玉手,擡頭微笑道:“這位姊姊,實在長得太美,我真不相信塵世間會有你這樣美人,我叫林凝碧,他叫淳于俊,姊姊的姓名怎樣稱呼?也告訴我們好麼?” 白衣少婦似乎想不到林凝碧會對自己如此親近!一種驚奇詫異神色,在妙目中略現即隐,看着二人,笑吟吟地說道:“江湖中最難得的,就是這種萍水相逢的互相傾慕之交,你們既然叫我姊姊,那我就不客氣地叫你們碧妹妹,和俊弟弟了。

    ” 說到此處,妙目流波地看了淳于俊及林凝碧一眼,微笑又道:“我姓文,你們叫我文姊姊好了,來曆身分,以後再行細說。

    ” 林凝碧覺得這位文姊姊,溫言細語,吹氣如蘭,不但人美得無法形容,連氣質也極其華貴,不由真把她當做親姊姊,拉着白衣少婦雙手笑道:“文姊姊,這泉水石槽中的紅鱗巨蟒,是被你殺死的嗎?” 白衣少婦點頭笑道:“這條紅蟒雖大,但并不甚毒……” 話到此,突然略一側耳,低頭笑道:“峰下忽然有人來,我暫時不願露面,你們也最好相機應付。

    須知這個伏牛山内,好戲連内,精彩節目有得看呢。

    ” 人随聲起,宛如一朵白雲,飄上所倚古松樹頂,隐入崖壁上的蘿蔓之間,形影之見。

     淳于俊、林凝碧見這白衣少婦,雖僅輕輕一縱,但身法輕靈,幾乎從來未見,不由一面欽佩,并暗地猜測這文姊姊是何來曆,怎會有如此高明身手;一面又忖度峰下來的,究竟是哪路人物,憑自己耳邊,竟毫無所覺。

     二人心頭轉念之間,一聲“無量壽佛”,忽起峰腰。

    淳于俊方自驚詫,山颠已出現一位羽衣星冠,長須飄浮的清癯道長。

     道人一上山颠,兩條銳利無比的灼灼目光,就射在林凝碧臉上身上,不停打量,對她身邊的淳于俊卻毫不在意。

     林凝碧被道人看得玉面嬌紅,心頭火起,不由柳眉微剔,正待發作,道人已自大刺刺地問道:“你們兩個年輕人,可是久居伏牛山中?我想打聽一處幽秘所在,如能相助,包管你們有莫大好處。

    ” 淳于俊聞言,劍眉方自一軒,林凝碧業已沒好氣地答道:“你這道士,是不是被江湖人物推列‘神州四異’的東瀛妙道洞玄子?” 來人正是東瀛妙道,他數十年來,就仗這四字威震林,極少有人直呼“洞玄子”的法号。

     即令偶爾提及,也必被尊稱為“洞玄真人”,所以聽林凝碧認出自己身分,但神情語氣,卻又如此不恭,不由眉峰微蹙,目光一注二人,點頭道:“這娃兒眼力不差,我就是東瀛妙道,你們知不知道‘天外之天’……” 林凝碧不等東瀛妙道話完,便即冷然答道:“天外之天還不好找?” 東瀛妙道聽得林凝碧如此說法,面上立現喜色,急忙含笑答道:“我看你也是武林中人,隻要告訴我‘天外之天’所在,我便傳一套絕妙當今的‘遊仙身法’給你!” 淳于俊猜出林凝碧是想捉弄東瀛妙道,生恐對方萬一惱羞成怒,驟出辣手傷人,所以片語不發,右手緊握龍淵劍柄,一身功力,也全凝聚到了左掌之上。

     果然林凝碧瓠犀微露,淡淡一笑答道:“常人死後入土,你們這些終卧日禮忏奉經的道士,大概死後可以升天了。

    你問的所在,既叫‘天外之天’,自然不在人間,要想找尋,必須先離開這紅塵濁世。

    ” 東瀛妙道見自己竟被林凝碧戲弄,愠色立聚雙眉,沉聲咤道:“女娃兒,休得找死!若不是我被誓約所限,你早已骨為飛灰,肉成血水!” 一直沉默不曾開口的淳于俊,聞言抱拳當胸,禮貌恭謹,但神色極傲地冷冷發問道: “洞玄老前輩還記得三年前的六盤山之約麼?” 東瀛妙道見淳于俊居然知曉六盤山訂約之事,不由微覺詫異,應聲答道:“武林人物,最講究一諾千金,六盤山之會,為時不過三年,貧道怎會忘卻?” 淳于俊兩道長長的劍眉,霍地雙挑問道:“老前輩既未忘十年禁殺之約,太湖洞庭山絕頂的雲山隐叟彭剛,卻慘死在何人之手,” 東瀛妙道益發驚奇地詫聲問道:“你們也到過東洞庭山?” 林凝碧櫻唇一撇,說道:“我們在東洞庭山看到一位與人無忤,與世無争的老年隐俠,慘被狠毒無比的武林兇人,分屍腰斬!” 東瀛妙道突然仰面朝天,一陣縱聲狂笑。

     笑聲雄放,略帶悲涼,笑完向林凝碧問道:“你以為雲山隐叟彭剛是死在我手?” 林凝碧冷冷答道:“封鎖東洞庭山,不許其他武林人物涉足,向雲山隐叟彭剛恃強迫問‘天外之天’所在之人,難道是你麼?” 東瀛妙道又是一陣震天狂笑,說道:“好好好,天下有罪,我自當之。

    就算是我殺了雲山隐叟彭剛,難道還有人敢來為他報仇雪……” “恨”字尚未出口,峰下突然宏亮佛号。

    有人接口說道:“神州四異雖然名震八方,但不見得就沒有敢向你們要一點公道的人,老衲追随洞玄真人的雲蹤已久,未知能否允許我領教……” 語音猶在空中蕩漾,峰頭業已卓立一人,金箍束額,長發披肩,身穿月白僧袍,正是那位十七年未履塵寰的慧明大師,少林護法。

     東瀛妙道也認得這位少林護法,面容倏然一肅,單掌問訊道:“大師坐關少室絕頂,苦參達摩禅功,十餘年未履塵世!此番在伏牛山中,突現佛蹤,又說是專為貧道而來,洞玄願聞明教。

    ” 慧明大師合十還禮,念了一聲佛号,緩緩說道:“少林弟子達摩院首度超塵,藏經閣首座法本二人,因何故得罪真人,緻遭慘死?” 東瀛妙道眼中神光一亮,望在慧明大師的臉上,正色說道:“貧道在當世武林内,僥幸薄有聲名,決不緻诿罪推過!但少林弟子法本超塵二人,實非死在我手!” 慧明大師修眉微動,尚未發言,旁邊站的玉面孟嘗淳于俊,抱拳問道:“洞玄老前輩,怎的如此說法?你三年前帶到六盤山去的九具骷髅頭骨……” 東瀛妙道應聲答道:“九具骷髅頭骨之中,隻有六具是我手所殺,其餘三具,隻是代用湊數而已,并非死在我手!”林碧凝聽出其中曲折重重,頗覺有趣,插口問道:“哪三具骷髅骨,不是你下的毒手?” 東瀛妙道不理林碧凝,轉面向慧明大師說道:“我在東海起身往六盤山參加神州四異争奇大會以前,因尋覓不到足以制勝之物,正在心中着急,忽然遇見東海三劍中的第一劍‘屠鲸居士’沙豹,與第二劍‘神算先生’莫小圃,相互比鬥劍術,但在難解難分,勝負未決之時,‘追魂惡客’司徒秀突然隐身暗處,灑出一把,五毒神砂’迷住莫小圃的雙目,以緻被‘屠鲸居士’沙豹,一劍飛首!” 林凝碧聽得柳眉雙剔,嗔聲說道:“你名列‘神州四異’,受到舉世武林人物尊崇,怎的見了這種傷天害理,卑鄙無恥之事,就不聞不問?” 東瀛妙道見這年輕美貌的少女,幾度膽敢頂撞自己,不由又複仔細打量了她幾眼,一笑說道:“你怎知我不聞不問?我一見司徒秀灑出‘五毒神砂’,便知莫小圃性命難保,借因救授不及,隻得出手點倒‘屠鲸居士’與‘追魂惡客’兩個兇人,也砍下他們的項上人頭,以代‘神算先生’莫小圃報仇雪恨!” 話音到此略頓,眼光四外一掃,繼續說道:“我正欲埋葬‘東誨三劍’遺屍之時,忽然想起,若能多找幾顆武林成名人物的項上人頭,帶去六盤山,也許可以出奇制勝!所以僅僅把他們的屍體掩埋,用藥消去三顆人頭血肉,帶在身旁而去……” 東瀛妙道方自說到此處,峰下一聲厲嘯,有條黑影